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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女出閣 第2頁

作者︰丹菁

「正是天作之合,但沒了姐姐,這天也不能合了。姐姐,我們幾個姐妹敬你一杯,恭賀姐姐終于了卻平生大願。」

王媒婆不疑有他,接過酒杯便一飲而盡,接下來,眾人又說了許多恭賀之詞,捧得王媒婆飄飄欲仙,直忘了今夕是何夕,很快的便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

一個月後,江南四大家同時娶親。天還沒亮,王媒婆便起床忙碌。

她先到四家走動走動,又到女方家活絡活絡,還不時叮囑轎夫仔細小心注意儀節,最後她拿出那張一個月前就寫好的紙條,看也不看就遞給眾位轎夫,「一會兒你們就照紙條上寫的去迎親,千萬別弄錯。」

王媒婆心中好不得意,卻未曾發覺紙條上的嫁娶婚配離了譜……

***

臨安城里正值繁榮春色,旖旎花雨層層疊疊落在人來人往的生產者,濃郁的花香隨風飄蕩在瓦子尾巷里的文卷小鋪西廂房。

這文卷小鋪可不簡單,唐老頭子當年也是進士一名,曾任官職,晚年之後才在這熙熙攘攘的瓦子尾巷里開了間小鋪子,賣賣書卷墨畫,日子倒也是充實得緊,不過……

這里頭最不簡單的,並非這唐老頭子。

話說唐老頭子晚年得女,此女秀色如畫、無雙無儔,四歲時便博覽經史,五歲時便能吟詩作對,其聰穎天資令人贊嘆,更讓唐老頭子當場愣住,愀然良久,不禁斥曰︰「此女聰黠非凡,必為失行蕩婦!」

唐老頭子以此為由,原欲將不滿六歲的女兒送往道觀修身養性,後雖禁不住唐氏苦苦哀求而作罷,卻將她囚于宅內西廂,不允她外出,更不允她再讀任何書籍,甚至杜絕後患似地絞斷女兒一雙白女敕玉指,令她從此不得再抓筆成書,無以走上風流女文人之道,再以燃香在她的眉間烙下修性的烙痕,才打消了將她送去道觀的念頭。

但是……

一日無書可讀的唐詩意便覺面目可憎,于是唐氏每日到西廂房時,總會小心地帶來一本詩冊,只為瞧女兒那單純而滿足的笑容;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重責大任落到了貼身女婢綠翹身上。

而這一晃,便已過了十幾個年頭……

「唉……」

今兒個西廂房里頭,反常地傳出幽聲嘆息。

透過大開的窗欞,片片的杏花瓣飄落在靠窗邊香案上,再調往一旁看,書冊上頭印著斗大的「曹大家傳」四字,一雙歪斜不全的玉指擱在書面上,而擁有這一雙手的主人正蹙著蛾眉,口中念念有詞。

「古者,女生三日,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大人也……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唐詩意又嘆了一口氣,低柔得像是摻上磁粉的嗓音又淡淡揚起︰「這曹大家的思想可真是累及了後世的女子……」

不全的縴白玉指翻開了藍色書皮,映入眼簾的便是讓她不解的《列女傳》,令她又瞬地合上了書皮。

真的,她真的不懂。

這些年來透過娘與綠翹的幫忙,她所看過的書舉凡「女誡」、「婦德行」、「婦女三從四德」,每一本書皆令她感到難以理解。

為何要將女子的身分貶得這麼低、這麼卑微無用,這麼地令人厭惡自己的存在?倘若有一日,屬于女子傳宗接代的任務給男人奪去了的話,她猜想這天下的女子是否要集體自縊去了。

既是如此,又何必有女子的存在?

唐詩意下意識地望著一雙扭曲變形的玉指,再撫模著眉宇間遮去疤痕的小翠鈿,絕美的唇角不禁漾起淡淡的苦笑;若男人真是天,那麼爹絞斷她的雙手,半毀她的容貌,硬是要她修身養性,倒真是為民除害了,是不?

當年一直不懂爹為何會這樣狠心待她,直到前些年,她才慢慢地懂了;只因爹不想要個風流不羈的女兒,不想她也染上文人放縱的習性,遂在她什麼都還不懂的時候,已然快刀斬亂麻地為她賜除任何未萌的事端。

她該說爹是做得對,還是該說爹不懂女兒的心?

迸有紅顏禍國殃民,卻從未听聞過女文人興風作浪、翻攪宮中棟梁,然而,爹仍是願意相信古人所警惕之事,硬是毀了她的雙手。

這手……說毀了,倒也沒毀上十足十,只因當年娘不顧爹的命令,硬是求來再世華佗為她醫治雙手,雖然無法恢復成原本的樣子,但她還是可以題詩作畫,只可惜動作慢了些。

不過美丑對她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終年待在這西廂房內,又有誰得以看見她這一雙不全的手?還可以提筆已是萬幸,若是完好無缺,卻連一首詩都題不出來,那豈不是難堪?

這大宋雖然風氣相當開放,門第觀念早已漸漸淡逝,可是……對女人的觀點仍是如出一轍,千年不變;到底是先有爹這樣霸氣的男人,還是先有這樣鄙視女人的風氣?這問題是沒個解的,就像是問起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蠢問題一般,即使溯源而上,也找不到開了先例的人。這題是死題了,卻也壓得女人永遠沒有抬頭望天的一日。

列女傳……更是打壓自個兒同胞的始作俑者!

她不認為女人會強上男人一等,因為男人的氣力實比女人大上許多。然而,她倒不認為若是論及博古通今、經綸滿月復,女人就會經男人差。男女互補所短,互取所長,地位理應是公平的,為何卻落得女人不得讀聖賢書,不可與丈夫同席而坐,不能與父兄同飲一桌之食?

又嘆了一口氣,唐詩意將曹大家傳擺到一邊去,再自一旁的架上拿起話本,獨自沉湎于里頭文人的幽默風雅,女角的嬌羞閉塞所幻演出的情愛故事。

這是爹唯一願意讓她讀,也是她唯一可以光明正大看的書籍,只因爹曾說過這話本的內容皆是通俗得狗屁不通,淨是詠情誦愛、故作風雅的冊子,毫無綺麗婉媚之詞,最是適合她這般的姑娘家看。

她沒否認,倒也不承認;通不通俗是見仁見智,而且,只要有話可讀,就算它是枯燥的女誡十二章,她也照看不誤,否則依她這一雙不能撥弦詠詩、巧妙繡織的玉指,關在這西廂房內,她可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

「小姐,小姐……」

才翻上兩頁書,怎地不巧便傳來綠翹聒噪刺耳的叫聲?合上了書,唐詩意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案前,等著這擾人的喜鵲兒報上事來。

「怎麼了?」見綠翹翹汗濕了一張小臉,氣息紊亂不已,不禁令她蹙起眉來。不是沒瞧過綠翹這丫頭失態的模樣,不過,今兒個似乎比往常更亂上一些。

「小姐……有人提親來了……」綠翹氣息尚未平復,便急著將大廳上的一切告知最疼她的小姐。

「提親?」怎麼?這又不是頭一遭,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敝地喳呼嗎?

自前些年她及笄以來,沖著外頭以訛傳訛的謠言,道听她貌美賽西施,途說她艷麗似洛神,更有人謬贊她為江南才女,上門提親之人便始終絡繹不絕。不過,全都教爹給回絕,這廂不知是哪一戶沒嘗過苦頭,又踏上了這久未染塵的文卷小鋪?

「這人不同,他……他……」綠翹急著想把話說清楚,偏心頭上的一股氣仍未平息下來,急得她只能他呀他的沒完沒了。

「誰?」

唐詩意倒也不急,不忙著為她順氣,只是瞅著一雙冷艷如冰的眼眸,等待她調好氣息,告知她這廂不怕死的是哪一戶人家。

「是紫宣堂的少主!」綠翹待氣息漸定,索性一氣呵成地道。「而且,老爺還一口便允了提親的王媒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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