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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一走出大廳,便見一抹頎長的身影杵在大廳的前頭。
「皇阿瑪!」
緗縹驚詫地瞪大圓眸,掙扎著翻下郡璐溫熱的懷抱,小步地走往前頭向乾隆請罪。
「別過去!」郡璐驀然暴喝一聲。
他的雙手快如閃電,迅速地將她擒住拉至他的身後,以他寬實的身軀掩住她嬌小且病弱的身子。
「是皇阿瑪,我得……」
「不準,」他驀地吼道,不容置喙。
他眯起詭譎的利眸,研判著聚于廳外的綠營兵總共有幾人,弘歷的用意究竟是——
打算殺了緗縹,亦或是釣他上勾,還是一網打盡?
「郡璐,未經朕的口諭是不得擅闖養心殿的,難道你忘了?」乾隆眯起精爍的眼眸,冷鷙地瞪視著他。
「而你居然腰掛長劍,這是否得給朕一個解釋?」
「郡璐以為自己是萬歲親口允諾可以不用通報、配劍不解的親王。」郡璐的大手緊抓住緗縹的小手,另一只大手則緊握著腰間的長劍,犀利的眼瞳浮上森冷的肅殺之氣。
若弘歷一下令,他便得以最快的速度殺了他,再趕緊逃出紫禁城,但這麼一來,怕是再也回不了大清。
「你確實是朕欽準不解配劍即可入宮的親王,你可知曉朕為何會這麼答允你?」乾隆的眼眸里閃動著復雜的光芒。
這真是下下策了,但若是不這麼做,他便得手刃郡璐,那是他真的不願去做的事。
「郡璐愚昧,還請萬歲聖裁。」郡璐冷冷地望著他,眼瞳中冷淡得沒有一絲人味,也少了一分以往囂狂的恨意。
「因為朕疼你,朕比別的貝勒親王更疼惜你,然而你卻意圖謀反,令朕心寒!」他怒地一斥,威嚴乍現,「綠營兵听令,給朕拿下理親王!」
話語一落,廳外綠營兵大舉而上,郡璐逼不得已抽出腰間長劍,一手則攬著緗縹的腰一躍而上;須臾之間閃入乾隆的身後,以長劍架住乾隆的頸子,喝住綠營兵︰
「若是不願本王傷了萬歲,便給本王退下,全部退出一里之外!」
大廳之內的綠營兵仰首候著乾隆的旨意,只見他揮一揮手,全數的綠營兵便迅捷地退出養心殿外的一里處。
「真是讓我逮住了好機會!」想殺弘歷的念頭早在幾年前便已成形,或許他今兒個夜里將會實現願望。
「弘歷,落入我的手中,你必定是極為不願吧?」
郡璐冷冷地笑著,笑得恣情放肆。原本是打算帶著緗縹遠離大清,任憑所有宮闈禍事隨風、隨塵而逝,然而老天終究是憐他的,給了他一個絕佳的好時機讓他泄忿。
「放肆!你膽敢稱朕為弘歷!」乾隆毫無畏懼自個兒的命正在他的手中,臉上閃現情何以堪的悲悵。
「有何不可?」郡璐冷邪地笑著,意氣之風發比得到天下更甚。
「當年你阿瑪佔了我太祖的王位,當你囚禁我阿瑪時,便該想到會有今天的下場,你不該養虎為患的!」
老天有眼,總算在今天讓沉冤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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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璐,不行,皇阿瑪他是……」
「住口!」不待緗縹說完,他便冷然打斷。現下好不容易遠到這絕佳的機會,豈能容他錯過?
若是錯過了,怕太祖與阿瑪在黃泉之下必是涕泗縱橫。
「你是為了這些過往的事而對朕如此仇視?」乾隆顯得有點啼笑皆非,卻又哀惻莫名。
是造孽,而且是他親手造下的孽!
「難道不該嗎?」他手上的力道一使,鋒利的刃口攔在他的頸子上,泛著點點血絲。
「郡璐!」緗縹一見情勢不對,雙手直攀上他的手臂要他松手。「皇阿瑪是你真正的阿瑪呀,你怎能弒父?」
緗縹拔尖的聲音恍如隆隆雷聲,打在他的耳際,令他心神一震,顯些站不住腳,旋即怒斥道︰
「荒唐,他怎會是我的阿瑪?」
「是真的!」緗縹急得淚水都流出來了。
若他不是他的阿瑪,怎會恁地包容他的罪行?
前些日子里,她不小心听到內大臣傅恆與皇阿瑪的對話,才明白了這一切,然而郡璐卻不願意正視皇阿瑪對他的關切!
「住口!那是不可能的!」郡璐不容反駁地吼道,雙眸瞪大如銅鈴,鮮血般的紅染上了他的怒目。
「我可以為萬歲爺作證。」從廳內緩緩地走出一抹人影,嗓音洪亮。
「內大臣傅恆?」
「或許理親王也可以喊我一聲阿瑪,不過在那之前先放了萬歲爺吧,他經不起折磨的。」傅恆淡淡地說著撲朔迷離的話語,雙眸卻熠熠發光,似有淚水。
郡璐回眸望著緗縹祈求的淚眼,再望向一臉悲淒的弘歷,腦中不禁一片混亂,震懾他向來不變的心。
他頹喪地松了手,乾隆卻動也不動地呆站在原地;他納悶一瞧,瞥見兩行清淚自他的眼中流出。
暗恆淡淡地勾著笑,自懷里拿出一張羊皮紙丟給郡璐之後,再攙著乾隆坐到須彌寶座上。
「你自個兒瞧清楚吧!上頭寫得清清楚楚、絕無造假!」傅恆站在乾隆身側,直視著郡璐拿著羊皮紙顫抖的雙手。
「不可能的!這怎麼可能?!」郡璐瘋狂地暴喝著。
當年,他確實只看了一半,來不及將所有的內容看完,可又有誰能夠猜得到這上半段與下半段會是恁地南轅北轍?
「你確實是萬歲爺的六貝勒。」傅恆頓了頓,不太願意再提過去的丑事,但為了大清國的穩固,他勢必這麼做。
「當年,萬歲爺看上了臣的夫人,即是你阿瑪血書上頭所寫的棠兒,在臣不知情的狀況之下有了你;而萬歲爺則因不願放棄臣的能力,一再將臣擢升至國公,是惜才、更是為了掩飾丑事。而後便將你給了無子嗣的理親王弘皙,希望他能夠好好地栽培你,以成國之棟梁。」
郡璐踉蹌了一步,險些昏厥,不知該對這件事有何反應,更不知他是該哭,還是該笑。
緗縹只能緊緊地擁住他,任憑淚水滑落,她都同他說了個大概,可他不听,她又何奈?
「弘皙當年策動七司衙門案,為的便是要來個八王攝政,再將萬歲爺趕下王位,但是萬歲爺宅心仁厚地勸服了他,而理親王也是真心悔改;你會犯下這個錯誤,實在是你自個兒的荒唐,理該問斬!」傅恆淡淡地道,一如他往常的平靜。
「可若我真是他的皇子,他又為何要綠營兵殺我?」郡璐不服地吼著。
他不相信,千萬個不相信,但是事實已然擺在面前,他還要欺騙自己嗎?
事實是恁地傷人,不由得他不相信!
懊死,短短的一封血書,卻徹頭徹尾地改變他的一生、抹去他的未來!
「軍機處早已知道你的圖謀向朕稟報,朕一直等著你改變,好讓朕可以幫你、補償你,然而你卻恁地傷朕,逼得朕只好喚出綠營兵,讓你潛逃出紫禁城,再對外發布你已死去的消息,好讓你能夠到宮外過著平凡的生活,就像尋常百姓一般。」乾隆吶吶地道,眼眸失了焦距。
「然而朕沒想到,你居然想殺朕?」他突地站起身,悲絕地吼道。
「你是朕愧憾最深的皇子,朕一直是最疼惜你的,在同輩的貝勒之間,你是第一個擢升至親王的人,可你卻是這樣地回報朕?」
語畢,乾隆哀惻地狂笑著,而廳外的風像是有所感應一般,忽而溫柔地吹拂,像是安慰著他;忽而激烈地吼叫,像是替他哀鳴,詭譎狂肆地撼動在場每個人的心。
郡璐只能呆愣地望著他,胸口不住地上下起伏;他的胸月復鼓動如雷,他的雙眸鮮紅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