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為毒殺。」到了殮尸房外,那股令人作嘔的尸臭味才逐漸散去。玉環彬提出了她的見解。
「是嗎?」
朱熹宣眉一挑,轉頭問向仵作︰「本王問你,這秦家十二口的驗尸過程,皆出自于你的手?」
「是的。」仵作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
「可有任何古怪之處?」
「若說古怪,倒是有一樁。」
「說來听听吧。」玉環彬在一旁插著嘴。
「這秦老爺的死狀一點都不淒慘,面容上顯得十分安詳。」仵作頓了頓。「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秦老爺這幾月來病得嚴重,所以人犯將砒霜混在湯藥之中,而後,秦老爺極有可能是在睡夢中死去的。」
凡食下砒霜之人,必定會痛苦得四處翻滾、口吐白沫,死相慘不忍睹;像秦虎這般安然死去的機率……幾乎是微乎其微。
玉環彬雖然並不十分清楚各類藥草,卻對毒物有著某種程度上的了解;這一切全都拜她三妹所賜。
可惜,盡避她的才學豐富,她也不願在此時展露出來;橫豎她只要抓著人犯艷燕確實有買八兩砒霜,她大可輕松地贏了這場賭約。
她的思緒過度紛亂,因而她不打算讓自己冷靜地分析這件慘案;只要能贏得這場賭約,人犯是誰,與她何干。只要贏就好,玉環彬如是希望。
「你退下吧。」
朱熹宣的威嚴嗓音,激醒了玉環彬的魂不守舍。
「你還打算往哪兒走走呢?」朱熹宣問道。
「環彬想先回去休息。」玉環彬率先走在前頭,站在座駕旁等候。
「這麼有把握?」朱熹宣低低地笑了幾聲,嘲諷著他的稚女敕。「整個案情,我可是比你清楚多了,你若不詳加調查其前因後果,怎能贏得了我。」
「王爺是為了賭約才決定還艷燕姑娘一個清白嗎?」玉環彬巧笑倩兮地道。
這一笑,直讓朱熹宣看傻了眼。若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若不是礙于「他」是個男人,他倒還真想立時立地要了他。
春雷目睹朱熹宣突起的情潮,立即以身遮住玉環彬的身影。雖然他明白陔王爺眼中的玉環彬是個男人,可他對男人一樣是有意圖的。
朱熹宣不悅地看著橫在他倆之間的春雷,隨即跨上馬車。「環彬,三天後辰時,咱們定能見真章。」
「王爺所言甚是。」她輕輕地道。
坐上華麗的座駕,玉環彬在心中不斷地自問──替秦氏月兌罪,該或不該?
她不想輸了賭約,然而她也不想替秦氏月兌罪;只因,她隱隱約約發現到一點疑因。
※※※
「王縣令,南京城外的山莽肆虐,可有加以制裁?」朱熹宣在衙門內的大廳上,悠閑地道。
「啟稟王爺,下官已加派士兵巡視。」王縣令回道。
「那麼,本王教你處理的那件事如何?」
「稟王爺,那山上的尸骸,下官已教人處理。倒是有一件事讓人匪夷所思。」王縣令輕撫著胡子。
「如何?」
「這山上遇害的人,像是一群官隊,而其中一人的裝扮,則是御賜的狀元郎官服。」
「哦,真有此事?」朱熹宣已知道玉環彬「假」的身份。他臉色一凜,笑鬧神色收斂了幾分。
「下官不敢欺瞞王爺。」
「你暫且勿提這件事,這事兒交給本王處理吧,本王自有定奪。」朱熹宣立即又恢復了神采。
先不論玉環彬究竟為何人,他是無害的;況且,他還著迷他的臉龐和睿智呢,說什麼也不忍心傷他。
第五章
玉環彬眼見四下無人,防備一解,遂疲憊不堪地拖著身子往前走,面對著春雷,也沒給他好臉色看。
「小……少爺……」春雷跟在玉環彬的後頭,踟躕地欲言又止。
玉環彬徑自走在前頭,步伐越走越快,像是逃避魑魅般的疾步如飛,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走至人跡稀少之地,她腳下一蹬,旋身彈起,踏著樹梢,步步輕盈,飛越重重的樹叢,來到一道破舊門前。
「小姐!」在後頭急起直追的春雷倏地落在她面前。
「春雷,你還記得這里嗎?」玉環彬沉默半晌,側過臉,雙眸泛著瀲灩的光澤。
春雷聞言抬頭一望,在這道破損嚴重的門板上頭,掛著一塊橫匾,依稀可見上頭寫著「玉茶莊」的字樣。
先前他一路追趕著玉環彬的腳步,並沒有很仔細地環顧四周的路,直到現在,他才知道,玉環彬是在找回家的路。「春雷當然還記得。」
這一扇門,應該是新穎、光鮮亮麗的,不該是如此的破舊、頹圮;這一扇門是當年玉老爺牽著他的手走進玉家、走進玉環彬生命的重要關卡。
可現在……這里還剩下什麼?
玉環彬的臉上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伸手推開門,門板咿呀一聲即整面倒下,整個木樁早已教白蟻蝕穿了。
闊別五年的家,依舊像個家,卻不再是個家!
玉環彬壓下滿心哀戚,邁開步伐走進前院,看著原本參天的桐樹更加剛強挺拔;在人們遭逢巨變時,它依然屹立不動,仿佛歲月再恁地流逝皆與它無關,它只是站在這里,笑看紅塵!
看著在風中搖曳生姿的野草,沙沙的聲響仿若一種哭號,無淚的申吟像在悲嘆著世間炎涼不由人。
狂風一掠,驟然成響,像是一道詭異的啜泣聲,哀號著天下嬗遞和江山易位,替她悲鳴著玉家的乖舛命運,這般的淒愴哀怨。
緩步走向另一頭的人造泉流,這是她爹親最喜愛駐足的地方,他最愛牽著她的手告訴她,何謂創業之君則國興,英明之君則國盛。
然而,這些都是屁話,一堆自欺欺人的謊言!
「小姐……」春雷看著玉環彬穿過庭院,走過廳堂,朝著那一天和玉老爺最後相見的柴房走去。
焦黑的炭木垮成一堆,再也找不到原本柴房的面貌,心一酸,玉環彬情難自抑地掩面流淚。
眼楮所及,皆是炭土,爹親呢?爹親的尸首呢?
只是單純地任由眼中逸出咸澀的淚水,而那份隱含心中的悲楚已然讓庭院中的草木替代,她只是流著淚……
「小姐……我們走吧!」春雷壯碩的身軀支撐著玉環彬陡地軟弱的身子,攙扶著她的手,企圖帶她遠離這里。
玉環彬稍稍甩開他的手,旋身,水漾的美目大睜地直瞧著他。「春雷,你還記得五年前的那一天,你是如何答應我爹親嗎?」
頓了下,她繼續說︰「你說你會保護我、疼惜我,一輩子照顧我!而今,你到底做了什麼?」是怨懟,也是心灰意冷。
「小姐……」春雷雙眉一攏,有苦難言。
「五年前,玉家的滅門慘案,我答應了爹親,絕對不想報仇之事,絕對不再回南京。我帶著妹妹們往江南走,讓自己委身煙花之地,這些苦,我吞了;然而,你卻這樣待我!」她該是個明是非、識黑白的人,卻為了春雷,讓自己淪為地獄的修羅鬼神!
她輕蔑自己、唾棄自己,卻舍不得謾罵自己;只因她是愛得過火。
玉環彬一雙美目怒瞪著春雷,見他不發一語,心中更是哀淒不己,「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春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臉上顯露出無比淒楚的無奈神情。
像是大夢初醒,玉環彬踉蹌後退,淚水無法止住地狂瀉。「你走吧,我想和爹親說幾句話。」
春雷無語,輕輕地離開,讓她清靜自處。
玉環彬面向著早已頹圮焦黑的炭堆前,陡地跪地。「爹,你瞧不起女兒吧!環彬無能,環彬不才,無法自律,傷了他人。」
狂風掠過,只有風聲呼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