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們認識的謹明嗎?真是那孩子?」杜緋燕詫異極了。
「是他的聲音沒錯啊,跟蹤他的小四,親眼看他走進店里才啟動竊听器的。」
「那孩子為什麼冒用司機的名字?」
「可能不想曝光吧?他一向很保護自己。」
「那也不能用司機的名字去‘把妹’吧?」
「這算‘把妹’嗎?我都胡涂了。杜謹明平時板著面孔教訓員工,要不就是板著面孔用眼楮犀利利的瞪人,只談公事,不講廢話,可是剛剛他竟然跟那個汪老板說什麼要不要跟我試試,什麼巧克力啦、親吻啦、刺激啦、興奮啦、羅曼蒂克啦、纏綿悱惻啦——」
「停——羅曼蒂克、纏綿悱惻這是你自己講的。」
「總之他講的那些話太好笑了。」沈大方小心翼翼地撥了撥頂上殘存的幾根頭發。自從十年前被妻子拋棄後,他的頭發急速掉落,就像逝去的愛情,長不回來。現在他孤家寡人,長得又丑,只有偶爾跟杜緋燕開開玩笑,娛樂一下自己空虛的心。他揣測道︰「我在想……杜謹明真可能喜歡上汪老板了。」
「我不認得這樣的謹明。」杜緋燕往後靠著沙發,雙手抱胸,眯起眼楮。「果然,家人是最不了解家人的,在外面他變了個人。」杜緋燕挺受打擊的,原來一直自以為熟識的人,是有著很多不同面貌的。怎麼面對汪老板時,杜謹明會這麼輕佻活潑呢?不可思議。
沈大方呵呵笑。「人會忽然性情大變,有幾個因素——一是生了重病,人生觀從此大變。二是受到嚴重打擊,神經短暫失常。三是戀愛,戀愛會讓人變得不像自己,興奮、激動,忽然一點小事就高興得要命,忽然也因為一點小事就傷心得要死。四是失戀,失戀讓人——」
「閉嘴了好不好?我沒興趣听這個。」杜緋燕笑咪咪。「好家伙,這孩子,我還以為他得憂郁癥很緊張他,原來挺活潑的,哈。」
沈大方忽然勾住杜緋燕脖子,忽然把她按倒在沙發,學杜謹明說的——
「緋燕,你說——巧克力催情真的會比熱吻更有feeI嗎?我很好奇,要不——我們試試?」
啪!杜緋燕賞他一巴掌。「巧克力催情會不會比熱吻更有feel我不知道,但呼巴掌我敢保證會讓你非常有feel。」
「為什麼生病力氣還這麼大……」沈大方郁悶的揉著臉頰。
※※※
離開「巧遇」,杜謹明返家洗了澡,開始忙碌的一天,先上網處理商務郵件,檢視行程。
八點,司機李東海到了,杜謹明將桌上文件收進公文包,瞥見被文件蓋住了的汪樹櫻給的飯團。手捏的飯團胖胖圓圓的,和他極簡風格的黑色辦公桌椅很不搭,可是看著飯團,卻讓他辦公時嚴謹的面容瞬間緩和。他將飯團收進西裝口袋里。
「早。」李東海接過公文包。
杜謹明坐入車內,汽車駛向精英商旅。
電台播放Nana-Mouskouri唱的《Only-Love》。在過去,听到這類歌頌愛情的歌曲,他會讓司機關掉,但今天,他平靜听著。他拿出飯團吃,咬下飯團,里面是香軟的白米,寒冷天氣里,瞬間溫暖了腸胃。
他打量飯團,嗅聞味道。汪樹櫻用的不是會脹肚子的糯米,而是柔軟的白米。里面餡料包了海苔香松、碎脆的油條和爽口的榨菜,咸香的口感很討喜。雖然已經冷掉了,他還是一口接一口吃光光。吃完早餐,啜一口司機帶來的黑咖啡。
他整個放松下來,靠著沙發,凝視車窗外風景。每次上班途中,他都緊鎖眉頭,身體僵硬緊繃,像要上戰場。這天,他卻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感,一種奇異的輕微的喜悅,輕輕搔著他心口。
他想著汪樹櫻,重復讀著她的每一個表情。她大笑時會露出漂亮貝殼般可愛的牙齒,她生氣時眼楮會瞪得大大的,像是很認真地想用目光把生氣的事瞪死。她也會跟人吵架,但是斗不過心機復雜講話狡猾的人——例如他。她還有個習慣,思考時,左手拇指指月復會磨蹭著嘴唇。還有,她有一本很厚的紅色本子,客人少時,常看她趴在桌子上認真地寫那個本子,不知在記錄什麼。這些,全是杜謹明半年多來對汪樹櫻的觀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像賞鳥協會的愛鳥人士,無利可圖地做著傻事,只因為喜愛鳥的姿態,追逐它們的行蹤,靜靜在一旁遠遠地觀賞。
可是樹櫻是人不是鳥,他這樣喜歡觀察她,已經到了失常的地步。
他到底想做什麼?早上更是沖動地戲弄她,他似乎越來越辦不到只是靜靜默默地觀賞,難道——
我有這麼喜歡她了?
凝視車窗外陰灰的天空,路兩旁擠著趕上班的人們,車潮擁擠,前面響起刺耳的喇叭聲,有一輛機車跟公交車擦撞,公交車司機扯開車窗操起三字經眥目咆哮,機車騎士也還以不雅的手勢,兩人堵住了後面的車陣,于是喇叭聲四起,咒罵聲齊發……教人緊張的城市早晨,畫面不怎麼美麗。
可是,只要想到汪樹櫻,這些壞風景都褪去。
杜謹明閉上眼楮,想到早上將她困在臂彎間,她慌亂窘迫的模樣,暴露出她的單純。看樣子她真沒談過戀愛,與男人互動非常生澀,也不懂耍曖昧。他微笑,想起她說的每句話都那麼可愛。蓬松的亂發,毫不性感的寬松衣著,關于她的一切顯得那麼純真無害。
他在逗弄她的片刻時光里,感到久違的興奮。
他想親吻她,差一點他就真的那麼做了。面對她,身體像弓弦被扯緊,莫名的拉力擾亂他早已沈靜漠然的心。
他睜開眼,凝視車流,看見自己映在窗玻璃的倒影,他失笑——他竟在上班的途中,像那些戀愛中的男女想念起某個人。
他有這麼寂寞嗎?
是啊,怎麼可能不寂寞?他胸膛,像已經干枯的湖泊,很久沒讓人偎在上面。他的心,像空洞的窟窿,冷風彷佛能輕易吹透,而他常常連外套都忘了穿,也不戴御寒的衣帽或圍巾,有點自虐地常在冷風里走著,像是要懲罰自己。還是,其實內心里,厭世的那一塊,即使看了很久的心理醫師,仍然沒有驅離。
隱藏在杜謹明相貌堂堂、西裝革履,那一絲不苟的商務菁英身後,他的陰暗面一直存在著。
幾年了?他拒絕愛情,忙于接管父親的事業,他不再想象如普通人那樣地過生活——每天上下班後,和朋友泡在餐廳或小吃店罵老板聊同事間的是非,周末就和情人約會,一起打拚,計劃未來幾時結婚,幾時買房子,幾時生兒育女,幾時該去見雙方家長,買什麼禮物過去……
這些,早早遠離了杜謹明的生活。
他像關在無形的囚籠里,拒絕與人熟稔,拒絕和人有感情上的聯系,他像愛鳥人士那樣觀賞汪樹櫻的生活,而其實像鳥一樣被關在籠子里的人是自己。
他嘆息。
怎麼了?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心情混亂。難道今年冬天真的太長、太冷,讓他太寂寞了?
他開始有一點厭倦了,這種生活,這樣的自己。
第3章(2)
※※※
斑聳在市中心,氣派豪華的精英商務旅館外,一群穿西裝套裝的高階主管們,安靜等候著總裁杜謹明到來。座車駛進,總裁到了,他們鞠躬迎接。
杜謹明走進旅館,吳秘書小跑步跟著,攤著記事本隨時記錄總裁的指示,大家跟著總裁巡視飯店。一周有兩天,主管們要跟老板一樓一樓的巡視,通常二十樓走完,他們已氣喘如牛,腿軟無力,可是杜謹明仍面不改色,很有精神地交代部屬事情。他維持慢跑的習慣,閑時還會去道館打自由搏擊,他活力充沛,但累壞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