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恩洋說︰「听說當女人很喜歡一個男人時,總是喜歡跟他作對,故意和他斗嘴,為了要吸引他的注意。特別當那個人是個萬人迷,更要用到這一招。」
「現在不只惡心,我想吐。」
「你看,不管我講什麼你都要反駁,這就是最蹊蹺的地方,你太愛引我注意了。」
「我閉嘴,我看你還能說什麼。」
「是啊,心事被說中了,多尷尬?只好閉嘴。」
「我受夠你們高氏父子,一個耍流氓,一個是痞子。」
他哈哈笑,那爽朗的笑容真性感。她心悸,討厭自己這瞬間心跳那麼快,還討厭他在她眼中,越來越耀眼。
斑恩洋問︰「你多恨我跟我爸?現在我躺在病床哪兒都不能去,這是你清算我們的好時機,你可以盡量罵我。」
「那還真說不完……」章嘉棻瞪著天花板數算起來。「一切從我爸欠你爸錢開始……」
「等一下,這不算,是你爸自己要跟我爸借錢,借錢還錢,要講道理。」
「好,是我們家不爭氣,但你爸這個人實在太流氓了,利息高得過分,標榜的是正派的投資公司,結果委托討債集團追債,潑油漆發恐嚇傳單,害我們家在鄰居面前都抬不起頭,最後甚至威脅要鬧到我爸任職的學校去。」
「這點,我很遺憾。」高恩洋窘道︰「我爸很固執,我沒辦法逼他改變,但我對你很好。」
「很好?別忘了當我想跟周誠結婚時,我是怎麼被你羞辱——」
「等一下。」
「這個你休想賴掉。」她瞪他。
他舉高雙手投降。「我知道啦,但那時你才十九歲,我擔心你根本連什麼是真愛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結婚,我想保護你。」
「呵。」她冷笑。「當時你說的話,還有你的態度,完全不像是為了保護我。」
對,這他承認,當時的他,是個嫉妒的瘋子,那時他也涉世未深,為了心愛的她,一向只愛胡混度日的大少爺決定為她成立模特兒公司,說服父親讓她以合約抵債,他盡心盡力,忽然這一切都成泡影,因為她要結婚?她深愛周誠,他氣到發瘋,恨自己多情也恨她為那男人連身體都願意給。
那時他年輕氣盛,不懂溫柔,蠢到用羞辱她來平衡他內心受傷的感覺。如今他後悔,這使他們之間命運的糾葛還不夠,又添上新傷痕。
「關于這事……我慎重道歉。但我發誓,某一部分我真的是為你著想……」
「省省吧,你是為你的公司著想……說真的,現在聊這個又有什麼意思?周誠已經結婚,搞不好有好幾個小孩了……」現在想起周誠,她不會流淚,只剩心酸。
「如果他真的很愛你,不會在分手後那麼快又跟別人結婚。」
「你卑鄙,阻止我們結婚,等我們放棄了,現在涼涼地指控那是他愛我愛得不夠……這是你們有錢人的游戲嗎?喜歡這樣考驗人性?」
斑恩洋愣住,很慚愧。「被你這麼一說,听起來我確實很卑鄙。」好像不管他說什麼,她都能往壞處想,就是不會往好處看。
章嘉棻看見他受傷的表情,知道他也不是鐵石心腸,昨晚被她羞辱後,不顧自己正在高燒,在暗巷里頹喪抽煙。當時她詫異自己傷得了他,更詫異的是她竟然會擔心他?
是啊,她也不是天生冷酷,她只是……需要武裝,因為她常常很無助。
章嘉棻深吸口氣,說︰「其實你這個人……很容易讓人喜歡。」
「天啊,章嘉棻竟然贊美我?我有心理準備,說吧,下一句一定沒好話,你又想說什麼刻薄我?」難得被贊美,他卻以為她要找碴。
「你家里有錢,長得帥,人緣好,又那麼多女人愛你,你佔盡所有便宜。」
「然後呢?惡毒的話要來了……」
「然後,我要當唯一那個讓你不高興的。」
「……為什麼?」
「這樣,我會很崇拜我自己。」
他困惑,不明白她的意思。
章嘉棻說出長久以來她的內心獨白︰「……你看,章嘉棻,雖然你什麼都比高恩洋差,還要跟他爸下跪哭求,可是至少你有骨氣,你不會去取悅他兒子,也不會去討好。你還敢不屑他,給他臉色看,章嘉棻,你真是好了不起。人窮志不窮,就是形容你這種人……」
斑恩洋嘆息。「我了,但我也很無辜。」他明白,知道她怎樣苦苦掙扎,跟自己的自尊抗爭,這是極度自卑延伸出來的極度高傲,他為她悲哀,所以更心疼她,但他也有自尊,他撐不下去,已達極限,他發現他挺不住了,他是否該遠走高飛,放棄這女人,走得遠遠地,當她昨天說出那樣不屑他的話,那種羞辱,他如何若無其事繼續與她周旋下去?他看不到這份苦戀里有任何希望。
章嘉棻埋怨道︰「我才是最無辜的,在命運面前。」還沒享受青春生活,還沒享受被男人們追逐呵護的戀愛甜蜜,就要為了父親的債務付出代價。
斑恩洋不再縱容她的自憐。「這種無聊的關于自尊的游戲很幼稚,過去的事我無法彌補,但你現在吃好住好,人生已經跟從前不一樣,你不能再這樣恨我,我們不是仇人,我們可以像一般的合伙人。」難道連這樣也不行嗎?
「我辦不到,聊天吃飯,慶祝新CASE,一起說說工作上的甘苦,我們同舟共濟一起打拚,為了咱倆的前途……像這樣嗎?高恩洋,那是別人,我跟你永不可能這樣。」
「為什麼?」
「萬一大家感情越來越好,我怕你會愛上我。」
他怔住,心事被道破。「很幽默,漂亮的女人太多,這世上不是只有章嘉棻好嗎?」他嘻皮笑臉,掩飾心慌。
「但是你千萬千萬千萬不要愛我……因為我是絕對不可能愛你,先給你打預防針,省得到時候你哭。」
她定定地凝視他。
他避開她的視線。「我發現你已經自戀到不可思議的境界去了,自導自演是嗎?很好,做這行就是要夠自戀。」他輕描淡寫,其實心虛,又很失望。難道他愛她的心,已經被她看透?
不,章嘉棻不知道高恩洋愛她,就好像她從不知道「彩鶴」是高恩洋為她創立的,只為了有借口讓他爸不跟他們逼債。
章嘉棻之所以會這麼說,其實,是為自己。其實,她真正的意思是——
我怕你愛上我……然後……更怕的是……我因此,也會愛上你,然後更瞧不起自己。
因為她的心動搖了,所以先下手為強,劃出兩人的界線,做了假警報,預告他不可以再前進半步。她先示威,表現囂張,都是因為害怕,怕自己蠢到去愛高恩洋,讓她的處境更復雜。可是听在高恩洋耳里,她的警告無疑是在他的挫敗里,又砍上一刀,讓他更灰心。
「我要睡了……」章嘉棻翻身,背對他。
斑恩洋看著她的背影,很絕望。那麼近,而其實很遠。對著那冷酷背影,他很想哭,他好像永遠都不可能感動這個女人。他要離開她,他默默下此決定,對,他要走,走很遠,他受夠了,他不可以再為一份無望的愛荒廢他的人生。他希望章嘉棻給他一點點回饋,哪怕只要一點點愛的訊息,讓他可以撐下去,但她……只會潑他冷水。
「喂?」他喊。
「唔?」她沒回頭。
「要睡了?」
「對。」
「不聊了?」
「我說了,我們永遠不可能像朋友那樣聊天,拜托,別煩我。」
不用拜托,他會離開,這次他會走。
「你要不要听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