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H是人才。我如果是你,絕不放過。」
「你如果是我,會如何?」
「娶她。」
「我愛我的女朋友。」譚真明大笑。
「包養她。」
「你都是這樣對待人才?」
「只有女的人才我才這樣。」高金虎說︰」這女人待在萬華的小刺青店太可惜了。你知道嗎?下午光听她講評蘭花,我沖動得打這通電話給你。」
「哦?」
「因為我想跟你多訂一百株『狂歌』,她說得太淒美了,我要養幾盆在家里,你說,這麼懂蘭花的要去哪找?窩在刺青店太可惜……」
「說不定她熱愛刺青。」
「愛個屁,我認識她師父,H當初是為了賺更多錢才學刺青,她本來在餐廳上夜班,听說原本很落魄的……」
幣電話前,譚真明問︰」我還不知道她的本名。」
「莫燕甄。」
莫燕甄住在近龍山寺的小巷,一樓的舊屋。
早退流行的磚造屋瓦,上頭長滿野草,下雨滴滴答答漏水,哀淒地響不休。屋內光線不好,昏昏暗暗,踏進來,就是沒有明天的憂郁感。
環境不好,她無所謂,晚上鋪了被躺下就可以睡;沒生活質量,無所謂,店是老師父讓的,不收錢,還一並介紹許多主顧。靠這收入,她衣食無缺,還清一些債務。她沒啥開銷,除了還債就是還債。她沒娛樂,不買物品,衣服都穿舊的,所以很寬松,因為她比過去瘦十公斤。她不交朋友,她的人生,還能有什麼憧憬?大富大貴?享受生活?戀愛結婚?負債累累的她還能有什麼期待?只有恨,恨那無情出賣她的人,然後繼續過沒希望的日子。
有親戚知道她的狀況,竟透過父母勸她嫁人,說她漂亮年輕,說不定會有人愛她愛到願意一並承接債務。她感到好笑,這和賣身有什麼差?
因為對未來失去憧憬,對過去又充滿怨恨,使得莫燕甄長年都臭著臉。現在也是,一看見踏進屋里的高金虎她就不爽。
「要刺青嗎?應該先預約。」
「想跟妳聊聊。」高金虎想拉椅子坐下。
「不刺青?請回。」莫燕甄抓住椅子,不讓他坐。
「真受不了,我們男人愛面子,妳這種態度,以後一定會吃虧。」
莫燕甄去開門。」慢走,不送。」
「妳這家伙……我帶好消息來,听完我說的,看妳還趕不趕我走?」高金虎硬抓住椅子坐下,巴拉巴拉說起來。原來譚真明的庚明苑將在內湖開分店,五十坪店面,後院有空房,獨立門戶,願意供她免費住。如果她堅持,也可以接一些刺青的案子。
莫燕甄只要幫忙更新庚明苑網站,定期發表介紹庚明苑蘭花的文章。工作時間彈性,還付她五萬月薪,更大方讓她享有勞健保。這麼優的條件,讓前來提議的高金虎面上有光,笑呵呵地講完,預備听莫燕甄感謝,喜極而泣,欣喜若狂,手舞足蹈,開心大笑。
莫燕甄就是莫燕甄,狂喜也那麼低調,听完眉都不挑一下,只說︰」好啊,回去叫譚真明干脆把整家店送我好了。」
「意思是?」
「沒興趣,當然,如果他想把店送我,我很樂意。」
「妳瘋了?這麼好的條件沒興趣?比妳窩在這爛地方強多了。妳明明是喜歡花草的,難道甘願在這地方一輩子?!妳年輕,干麼活得這麼沒朝氣?妳不想改變,不想有作為?我看妳刺青也不開心,去外頭闖闖不是很好嗎?一個月五萬啊小姐?」
莫燕甄倚著半開的門,懶洋洋地。以前,她相信這麼好的事,現在,她懷疑這里邊有陷阱,不可能那麼簡單。即使來邀請的是以前很崇拜的譚真明,即使這份工是過去夢寐以求的,但她已不再有過去的心情。她才不要傻傻因為人家一個提議,關掉刺青店,轉移陣地,大換環境,然後日日夜夜提心吊膽,看譚真明臉色工作,就怕哪天被開除,兩頭都空。
言過其實,讓人虛,而忽然被過分善待,也讓人起疑。她很小心,她再也不能踏錯,她沒跌倒的籌碼,再不能讓父母擔心。因此對高金虎長篇大論的說詞,她搖頭,提腳,把門推得更開。
「通常這麼好的事,里面都有陷阱。」她說。
「難道我會騙妳?或是譚真明會騙妳?」高金虎暴跳如雷。」妳認識我幾年了?快兩年了吧?我高金虎是怎樣的人妳不知道?我在道上是講信用出名的!還有譚真明,他是什麼樣的角色妳不知道?」
斑金虎走到莫燕甄面前吼叫——
「譚真明那個人,他爸三年前負債跳樓,上億的債務都扛下來,為的就是信用兩字。他能從負債上億,到如今還清債務,每年淨利超過三千萬。他有必要賠上自己的信譽,坑騙妳這個小人物嗎?」
小人物?
「對,小人物,小遍小,脾氣很大,你不知道嗎?」砰,莫燕甄用力關門,門板直接摔在高金虎身上。
斑金虎被撞出去,痛叫,踹門。」妳白痴,妳不識相,X,我流鼻血了,妳他媽的氣死我了妳!」
天黑了,下雨,莫燕甄工作室的屋檐上,有只幼貓一直喵叫。是被雨淋濕的黑色幼貓,莫燕甄站在屋外,雙手抱胸,瞅著屋檐上哭叫的貓咪,靜靜地看著,不離開,也不幫忙。她沒撐傘,和幼貓一起淋雨。
「想養牠嗎?」有人問。
燕甄回頭,看見譚真明。他穿著咖啡色風衣,站在這幽暗巷子里。天黑,小巷頹敗,高大的他似乎更加耀眼。她瞇起眼楮想,他的容貌不管到哪都很容易吸引旁人視線,又或許那是因為他身上有股非凡的氣質。
他太耀眼,使她感到自己矮小又狼狽,她撇過臉不理他。
他說︰」看了這麼久,是不是想收養?」他來了一陣子了,她瞅著貓兒太專心,沒發現他。
「我討厭小動物。」
「討厭會淋雨看這麼久?」她頭發淋濕,跟幼貓的毛發一樣,在路燈下閃著晶光。
她說︰」這畜生只會吵跟吃,養著有什麼好處。」
他覺得她說謊,因為她講得太現實,現實到很故意似的。
莫燕甄走進店里,他也跟進去。
「莫小姐。」
莫燕甄在工作台前停步,轉身看他,雙手撐在身後桌上。」先生要刺青嗎?不是的話請回。」
他微笑,看向右側牆面,那里懸掛各式刺青照片,都是蘭花圖樣。」這排到那排,全是我參展過的蘭花。」
莫燕甄臉面灼熱,那是她過去搜集的新聞圖片,翻拍,懸在牆上給客人刺青做參考,沒想到有一日譚真明會來。
「你到底來干麼?」
「這面牆的參考圖樣都是蘭花,可見妳也是愛花的人。」
「你喜歡答非所問嗎?」
「高金虎說妳不信我開的條件,妳覺得有陷阱?」
「對,沒理由給我這麼好的條件。」
「為什麼?」
「我很清楚自己的價值,你條件好到詭異。」
譚真明靜下來,看著她的眼楮。
莫燕甄挑起一眉,詢問地瞪著。
他不說話,靜靜直視她,只是直視而已。
她納悶,困惑,等著,他就是不開口,只有屋外淅瀝的雨聲響著,和他一雙有力的眼神看著她。
莫燕甄受不了這種沉默,感到尷尬,她移開視線。
「現在不講話也不走,是怎樣?」
「我听說眼楮是靈魂之窗,我希望妳能看見我的靈魂。」
「什麼?」有沒有搞錯?
「這樣也許妳會發現,站在妳面前的,是個正直可以信任的人。」
莫燕甄嗤地笑了,多諷刺。」但是……譚先生,站在你面前的其實是個瞎了眼的女人,她分辨不出好人壞人,所以你這方法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