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她听見他的嗓音,失去了平日里的平靜和緩,而是沉重,挾帶怒氣的。
龐震宇松手,笑笑地,忽然出手,拔走她一根白發。
「喔。」那一下剌痛,令她怒目以對。
「不知好歹的家伙。」他笑,握住車門,推開,下車。砰,甩上車門。
什麼嘛!巫瑪亞僵在座位,瞪他,直到他走入商業大樓,她胸腔郁著一團怒火。
「可惡……過分。」瞧他得意的,驕傲的。多麼享受她的恭維,她的低聲下氣卑躬屈膝。就因為幫過她,她就得在這男人面前永遠抬不起頭嗎?他就可以這麼盡情地傷害她的自尊?
王八蛋!她還要忍這個混帳到什麼地步?氣死!現在光對他唯命是從,已不能滿足他,干脆每次見面,都對他跪拜喊恩人萬歲算了。為什麼她得忍受這個?她恨他,恨透了。
龐震宇那無所謂的笑容,在轉身背對她時,即刻消失,換上一張抑郁的面孔。
他走入大樓,搭乘電梯。掛在大樓外的透明電梯緩緩上升,透過玻璃帷幕,可以看見樓下,巫瑪亞駕車離去。
看著那輛黑亮的休旅車,消失車流中,一股深深的疲倦,席卷他。
他越來越不能忍受她表面恭維,其實憎惡他的態度。他用心良苦,將她這顆悲傷種子,無依靠的種子,種入他的地盤,以豐沃的土地滋養她,將她養成花兒,讓她可以散發出自己的芬芳,不再受制自己的出身。沒想到,這花兒,連刺也一起長成,茁壯後,開始恣意地刺傷他……他有苦難言,她都不明白。
龐震宇,將額頭,抵在透明玻璃面,好累……頭好痛……最近越來越痛了,尤其是當她這樣對他時……
電梯抵達樓層,身後,電梯門打開,又關上。
對于將參與的冗長會議,他提不起精神,心被她攪亂,情緒惡劣。她不知道,他曾感到了無生趣,而成功,是那麼乏味。她不知道,他是因為她,才覺得自己的生命有意義。她更不知道,他對她的愛,超越了一般男女那膚淺的情愛。她還不知道,一天一天,在表面冷漠的互動中,其實隱藏著,對她極深的關懷。
他也知道生她的氣是沒有道理的,畢竟他將對她的感情,隱藏得那麼好。好到最後只能怨命運無情,眼看喜愛的女子,卻不能擁抱的痛,誰能懂得?背著苦衷,無限心酸,自己全扛,可是龐震宇啊……
他苦笑,笑看玻璃面自己的倒影。
歷經風霜的你,難道還在乎這些心酸嗎?
還在乎被誤解嗎?
你最終要的目的,不就是只要她好,你就好嗎?
轉身,按開電梯門,他走出去,將孤寂,狠狠拋在身後。
第七章
巫瑪亞終于找到治療失眠癥的辦法了。
西醫無效,透過朋友介紹,認識身體按摩師,一位來自尼泊爾,長相很孩子氣的年輕女孩,花露露。
第一次看診,巫瑪亞就被花露露詭異的療法驚駭到。然而人的緣分好奇妙,花露露的治療,竟讓她不需吃藥,就可以好好睡覺。于是巫瑪亞發揮制片的纏功,將花露露這家伙包下來,養進家里了,為她一人服務。反正她現在有的是錢,只要好睡,一切好談。
于是,這個冬天啊,每天早上,巫瑪亞一醒來,就會聞到尼泊爾女乃茶香濃的甜味。每晚返家,巫瑪亞不再需要親自開燈驅散黑夜,一進門,客廳燈就是亮著的。花露露會做簡單料理,一天到晚都笑嘻嘻的,整個人像灑了糖粉的甜甜圈,純真開朗,簡直成為巫瑪亞家中,最賞心悅目的一件家具了。
「如果你是男的,我會愛上你的,花露露,你太棒了,我真想把你娶回家。」巫瑪亞這樣跟她玩笑道,也只有這來自遙遠國度的女孩,跟她在現實生活中完全不相干的單純女孩,可以讓巫瑪亞不設防,沒戒心,敞開心扉。
「你這樣講,好好笑咧。」花露露彈奏西塔琴,琴聲裊裊,對她笑,笑容甜得像朵花。「巫姊姊啊,你是太寂寞了,所以才覺得我好。將來,你會遇到你的另一半。」
「哈!」巫瑪亞嗤之以鼻。「去哪遇?我身邊全是些混帳,有的一天到晚把妹,有的結婚還到處騙女人,有的一天到晚想拐女人的錢,有的為了工作上的方便所以假情假愛,沒一個好東西。」
「真的嗎?你工作的場所有那麼恐怖啊?」花露露撇下西塔琴,跳上沙發,按摩巫姊姊疲憊的肩膀,好僵硬的肩,壓力很大喔。
「唉。」巫瑪亞躺平,舒服的嘆息了。「反正都是些勢利的家伙,我才不會上當咧,我看得很清楚,想騙我的感情,門兒都沒有。」
「說不定,會有一、兩個例外,你這麼漂亮,又很會工作,你處理事情時,嘩,整個人閃閃發亮,應該很多男人會迷上你吧?」
「哈哈。」巫瑪亞不覺得。「總之,我很清楚我不是討人喜歡的家伙,所以懶得取悅誰,也絕不會讓人來利用我。」
花露露停住按摩動作,俯望躺著的巫瑪亞。
巫瑪亞睜開眼楮。「怎麼了?」干麼?忽然這麼悲傷的看著她?
「你好像……很討厭你自己。」
巫瑪亞眼神回避,別扭了。「哪有,我就是太愛自己,才不許別人來利用我,我也不會像那些愚蠢的女人,因為男人花言巧語,就整個身心都賠上去,搞到人財兩失,夠愚蠢的。告訴你,我精得很。」
「可是你把自己防御得這麼好,‘愛’要怎麼流到你心里呢?」
巫瑪亞震住,倔強道︰「並不是人人都希罕愛,愛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要它做什麼?不能拿來吃,不能拿來穿,不能拿來繳帳單。認真說起來,一點實質利益都沒有,愛太虛幻了。」
「胡說。」啪嗒∼∼花露露一巴掌巴下去。
「唉。」巫瑪亞搗頭痛呼。「干麼巴我的頭?」臭女生,沒想到力道這麼大,想巴人就巴人,過分。
花露露雙手合握,一臉夢幻地仰望落地窗外,天上閃耀的星星,陶醉地說︰「你沒听人說過嗎?食物是身體的糧食,愛是靈魂的糧食。沒有愛的滋潤,你雖不會死,但是會活得像枯木,像死水。唉呀呀,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麼睡不好,又常焦慮緊張,身體硬邦邦,我知道你的病要怎麼根治了。」
「那最好,要怎麼按才能根治?快按按看。」巫瑪亞馬上躺平。
花露露搖搖頭。「我不會再幫你按摩了。」
「什麼?!」
花露露異常嚴肅,重復道︰「我不會再幫你按摩了。」
「為什麼?」好眠離她而去?不!巫瑪亞慌了。「我可以加薪。」
「再沒幾天,我就要跟我媽回尼泊爾了。」
「嗄?那更要趕快治療我啊,不然我以後怎麼辦啊。」
「我不幫你按摩了,因為,對你最有效的,不是被按摩。」
「那是什麼?」
花露露凜容,雙手按著巫瑪亞雙肩,緘默幾秒,眼神肅殺,口氣嚴肅地說︰「你需要的是——做、愛。」
「欸?」巫瑪亞驚得說不出話。她看花露露猛地朝空中揮出一拳,慷慨激昂,大聲嚷嚷,像在給她呼口號——
「你需要跟心愛的男人,徹底的、全然的,讓你的身心充滿愛的能量,讓你的防御全都崩潰,讓你敞開自己,接納另一個人的能量,只要這麼徹底過,你的失眠問題就會根治,所以去找個心愛的男人吧!」
阿咂∼∼
「噢……」這次,換花露露被K,軟倒在地。「嗚,人家說的是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