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想帶小狽一起看展覽。」嘉嘉懇求。
「都說要回去了你還講。」
「你們還沒看展覽嗎?」曦西問。
「爸爸把我們趕出來了。」嘉嘉說。
「哦?你爸爸還在里面?」
「我爸爸是藝術家。」
「噓!小孩就愛亂講。」陳淑美對曦西說︰「謝謝,我們回去了。」
曦西看嘉嘉癟嘴,淚汪汪的被媽媽帶走,看了心疼,上前勸著︰「展覽六點才結束啊,你們可以繼續逛沒關系嘛。」她蹲下,問女孩︰「你跟阿姨一樣愛看藝術展嗎?在二樓有一個阿姨將房間點了好多蠟燭,還有三個人高的大蠟燭,你有沒有看見啊?」
「沒有,我好想看。」
「那阿姨帶你們去看好嗎?」
「媽媽,」嘉嘉望著母親,「可以嗎?拜托!」
「呵,我沒受過這種氣,你看,這麼少人,我不是來陪新人做展覽的。」墨霓跟白御飛抱怨。「你呢,你的展區人多嗎?」
「多少受了影響,但應該是暫時現象,媒體都這樣的,愛炒作新聞,好作品還是會——」
「晚上開會時,你不要再幫曦西講話,我要她給我們一個交代,找我們展覽,結果讓我們受這種羞辱,難道這個展覽是為張摩爾一個人辦的嗎?她應該想辦法解決這種情況。她——」看曦西進來,墨霓住嘴。
白御飛震驚,注意到隨曦西來的陳淑美和女兒。他臉色丕變,女兒一看見他,忘了叮嚀朝他喊︰「爸——」
沒留意到白御飛驚慌的眼神,曦西看了看里面,問嘉嘉︰「喔,哪個是你爸爸啊?」
嘉嘉伸手指白御飛,陳淑美忙制止。「嘉嘉!你又忘了媽媽說的話嗎?」
在白御飛注目下,陳淑美緊張地朝曦西說︰「我帶她去看蠟燭喔。」拉女兒到角落去。
白御飛暗松口氣,心神不寧。
曦西過來和他們招呼︰「你們都在啊,還順利嗎?」看白御飛跟墨霓在一起,曦西尷尬,笑得不自然,還是忍不住會想到張摩爾說的話。
「順利?你沒眼楮看嗎?我的展覽從沒有這麼冷清,蕭禾跟巴熙那邊也好不到哪去。白御飛,你呢?」
白御飛恍惚,注意著陳淑美跟女兒,擔心她們亂講話。墨霓喊他幾次,他才回過神,參與討論。
「也許可以考慮看看別的宣傳辦法,但只剩三天……」
最後,曦西說;「在我的立場,你們的作品當然比張摩爾優秀,媒體冷落你們我也覺得很抱歉,我已經打電話約廣告公司晚上開會,打算——」
滋滋滋……
天花板忽然響起異聲,眾人往上看,一盞美術燈短路,閃著火花,火花忽然觸及清潔防護網,瞬間燃燒。
有人尖叫︰「失火啦!」
眾人亂竄亂逃,工作人員忙制止,火苗沿天花板燃燒,一名男生逃跑時滑倒,撞到了燃燒中的大蠟燭。
墨霓驚呼︰「我的作品!」
蠟燭倒下,眾人尖叫,嘉嘉還愣在原地,被嚇得動彈不得。
曦西沖過去。「小心!」她一把拽開嘉嘉,同時蠟燭倒地,噴濺的燭液,燙傷曦西左踝,曦西痛叫蹲下,懷中的嘉嘉大哭失聲,火勢從天花板迅速延燒開來,現場一團混亂。
「媽,爸爸——爸爸——」
曦西被煙嗆得猛咳,淚眼模糊中,看人們朝門口逃去,看白御飛也跑向門口,她喊︰「白御飛……白——」
她駭住了,她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白御飛明明听見她呼救,回望她,卻又視而不見,轉身,和人們跑出去,撇下她們。
「爸爸,不要走,不要,爸爸救我!」嘉嘉朝白御飛嚷。
「誰?」曦西瞪住嘉嘉。
「穿白衣服的是我爸爸,走了他走了!」嘉嘉指著白御飛哭。
「來,我們走。」曦西掙扎站起,忍住痛,拉著她往外跑,燙傷的地方,像被尖針扎著,每走一步都敦她痛出淚來。
混亂中,陳淑美找來,一手抱住女兒,一手拉著曦西往外跑,人群互相橫沖,踩痛彼此的腳,慌亂中,曦西被人群沖散了,獨自陷在黑色煙霧中。她扶牆站著,漸漸听不到奔跑呼救的人聲,黑影幢幢中,只听到耳畔烈焰吞噬的 滋聲。她頭昏目痛,肺悶得快炸開,喉嚨干,看不清楚,不停流淚,扶著牆走,寸步難行。
「救……救我……咳……咳咳……」好熱,我會死在這里嗎?救命……曦西意識昏茫,呼吸困難,地板因烈焰熱燙,她恐懼顫抖。
忽地有人沖來,一把將她拉起,那人月兌下外套,罩在她頭上,拉住她,走向逃生門,往樓上跑,火不斷追焚過來,像饑獸要吞噬他們。
曦西腳步踉蹌,跟著他跑,濃煙密布,在火光中,看著他背影,看他動作敏捷地帶她往上跑,腳步篤定,像完全知道該怎麼做。而她,也全然地信任著這個人,讓他帶著跑,這個她罵過氣過恨不得他消失的人啊,為什麼會在所有人逃走時,卻現身來救她?
逃到天台,曦西按住膝蓋,咳喘。同時,被眼前景象震懾,驚懼的淚珠一顆顆滾落,逃不出去了,天空被火光映紅,四周冒著烈焰,他們被火包圍,消防車呼嘯,像死神在呼喚他們。
曦西癱軟在地,呆望竄燒的紅火。「完了……」她顫抖著,啜泣著︰「完了……」
張摩爾望著烈焰,眼里閃著詭異的光,他的表情,異常鎮定。他走到天台邊,俯望下面情況,又回望她說︰「過來,我們往下跳。」
十層樓高?不可能!曦西直搖頭。
「下面在打氣墊了,快過來。」
這個小她四歲的男人,此刻望著她的眼神,卻是權威而不容拒絕的。
「不要,我怕高,我怕,你跳,你不用管我,你快跳。」
他目光一凜,知道她有懼高癥,但這是唯一辦法。他大步過來,拉了她就往邊緣拖。曦西大叫掙扎,他不理她的哀求,不管她抖得厲害,將她硬拉到牆邊處,曦西瞥見底下深淵,一陣腿軟。
他扶住她說︰「不要看下面,看著我!」
曦西望向他,眼里蓄滿驚恐的淚。她看見他對她笑了。
「你看——」他從罩在她身上的外套,取出公仔。
曦西愣住,那小鮑仔的模樣,竟是大學時的自己,衣著打扮,是她最愛的風格。看到迷你卓曦西,她呆住。這是……
「很像你是不是?」將公仔塞入她手里,他湊近她的耳邊說;「老師,你忘了你的學生嗎?」
學生?曦西震驚,看見那雙黑眸,被火光耀亮。他臉上,浮現詭異的笑,趁她失神,猛地抱住她,身子往前撲,往下跳。
曦西尖叫,在急速下墜中,看見火紅天空,看見他一雙黑色眼楮,她昏眩,在緊抱她的有力雙臂中,漸漸失去意識。
熱風灼痛肌膚,底下人們驚呼,他們看著那墜樓的身影,穿過黑煙,往水泥地,往尖銳的灌木叢,往壓克力透明遮雨棚,往窗架,往這些危機四伏處下墜——
人們尖叫,有人掩面不敢看,有人厥過去,然後砰地一聲巨響,都結束了。
她隱約記得,窗外有白樺樹,書桌是檀木制的,午後,陽光斜入窗內,映著桌面,被烘暖的書桌就呵出檀香味,還有,這間書房超大,總是擺滿茶水點心,佣人不時進來換茶水……
她記得這些,卻忘了面貌模糊的學生,以至于後來沒有認出他的長相,也沒認出他的名字。當年,那兒氣派豪華,卻不是她愛的調調,教了兩個多月英文就不去了。
她記得那里很悶,她的怪學生,蒼白瘦削,陰郁寡言。她別的學生,跟她互動熱情,有說有笑的。但這個怪學生不一樣,他安靜內向,害得她每次都像在演獨腳戲。他的沉靜令課堂彌漫窒息的氣氛,有時甚至懷疑大書房只有她在自說自話,後來實在是被怪學生悶怕了,只好狂介紹自己熱愛的西洋藝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