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木瞪著趴著的男人,他換了短褲,腰間覆著浴巾。她目光炯炯,像看著砧板上的魚,準備著手料理。
他呢?他閉眼,噙著笑,不懷好意地準備著,隨時要對她的動作發出質疑或揶揄。
菁木雙手抹了精油,搓手,扳指關節,凜容,抿嘴,提氣,咬牙,好、往泛著健康光澤的麥色V形背重重壓下去——
「噢!」慘叫聲。
「喔?」她笑了。「會痛嗎?」拇指順著緊繃的經絡大力推。
「噢∼∼」又慘呼。
「哦?」菁木的笑意更深了。「很痛是不是?」她口氣冷淡淡。「你的經絡很緊,忍一下,用力才有效。」更大力按下去……哈哈哈哈哈,听見了噢,听見他大大的抽氣聲。哼哼哼,長期幫人按摩!手指長繭,她的力氣,不可小覷啊!
「很……」
「很痛?」莫非他想開口求饒了?
「很……舒服……」夏澤野真心贊嘆。
餅去,從沒給人按摩過,長期寫劇本,身體酸痛僵硬時,都靠運動解決,心里排斥讓不熟的人踫觸身體,還覺得躺著任人搓捏很可笑。
今天是來找碴,來質疑這個據說很神的芳療師。但,當強而有力的指月復沈入肌理深處,深層的鈍痛摻著酸麻,隨她手到處,被掘引出來,有一剎超痛的,酸痛過去,僵硬的背脊像被松綁,好舒暢哪!真丟臉,竟發出舒夾的「喔∼∼」聲。不,不是痛苦,是獲得紓解的「喔∼∼」,她誤會了。
舒服?菁木頓住手勢。她按得很大力效,應該痛才對。
「怎麼辦到的?」他睜眼,回望她,方才很機車的那張臉,這刻竟像個孩子般,無害地看著她。「壓的時候很酸痛,但一放開,怎麼那麼舒服……」他嗓音暗啞,聰明的黑眼楮,這會兒迷蒙了,像剛從夢里醒來。
他問她話呢!
她呢?
她卻傻傻愣住了,一臉恍惚。她在干麼?他因得到治療,迷惘的眼色,害她心里一陣慚愧。她怎麼可以因為生氣,懷著報復的心態服務顧客呢?這是個很疲憊的身體吧?應該是從沒被按摩過吧?那麼大力,還說舒服,可見積勞已久,酸痛埋在深處,長期沒得排解。
可是我能幫助他,我能讓這個疲憊的身體重生。我能教這個失眠者,重新享受到安眠的滿足。
這才是身為芳療師最大的滿足吧?
否則她跟外面那些無良的推銷員又有什麼兩樣呢?如果不能安撫這疲累的身體,那他剛剛那些質疑不就成真了?她不就成了他以為的,那種愛錢愛推銷的美容員嗎?
她垂眸,重將雙手放到他背上。「把頭轉回去,閉上眼,好好休息。」
他听話地閉上眼,也真的得到休息。隨著她的雙手推撫,溫暖滑潤的手,像有魔力,太神奇了,他感覺身體被一寸寸打開,每一處肌肉乖乖地放松,身體投降了,得到解放,被溫暖的香氣包圍,意識漸迷離中,隱隱約約覺得這香氣很親切……沒幾分鐘,他睡著了。
听見緩慢均勻的鼾聲,菁木微笑了……
啊,睡著了,這個討厭的家伙,還失眠咧?這不睡下了?不需一小時,才二十分鐘,他己呼呼大睡,放肆打呼。
一小時後,課程結束。
「先生,我們好了喔……先生?」
「……」回答她的,是渴睡的呼聲。
她蹲下來,對他輕喚。「先生?韓先生?」
他沒反應,臉側在床上,眼楮閉上了,鼻梁高聳,頹廢有型的胡子,有稜角的下巴……這麼近打量,才發現,他真是個英俊的家伙。
忽然,發現他的右眉里,有一顆黑痣……思緒,就猛地墜入好久好久以前,那一場紫兩,紫雨中,傷心遠去的背影……
「我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我以後不會再來煩你……」
那個男生,被她氣走。那是菁木第一次喜歡的人,也是第一次,她被人喜歡,卻笨拙地傷了他的心。啊,仔細想想,日後談過的戀愛,遠不及兒時那淡淡的愛戀來得愉快。連手都沒牽過,怎麼就記住了一輩子?
那個聰明的男孩,為她寫下「快樂的下雨天」。
夏澤野,她一直記著這名字。
如今他在做什麼呢?到哪里去了?
真想再見一面!現在,她從事跟香味有關的芳療工作。也動過手術,沒有語言障礙了,不會口吃。有時,她會想像,假使是現在,跟夏澤野相遇,她可以暢所欲言,他們會聊些什麼呢?她將不再愚蠢自卑,用別扭的話氣走他。
如果再給一次相遇機會,菁木想告訴他一個秘密,她藏在心坎的秘密——
「那個雨天,我也很快樂。謝謝,你是我童年最快樂的記憶。還有……跟你一樣,我也是第一次喜歡人……我喜歡你。」
菁木笑了,念念不忘的美麗往事啊!
長大後,當然也和別人談過戀愛,那是個徹底失敗的戀情,對方隱瞞已婚身分,害菁木枉作第三者,被那人的妻告了通奸罪,幸好法官英明,還她清白。
「對不起,我真的很喜歡你,喜歡到不敢告訴你,如果我說我已經有老婆,你就不會接受我了……但我對你是真心的……」
那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哭著道歉,菁木永不原諒他。即使他後來終于離婚,求她回頭,她亦無動于衷。
陷她不義,竟還有臉推說是太喜歡的緣故。她不接受這理由,還覺得他玷污愛情。于是更懷念兒時純真的愛戀,于是夏澤野在她心目中,經過分離,經過歲月洗禮,更趨完美,她完美的白馬王子啊,他是最好的。再也遇不到,那麼好的人,熱烈地,看不見她的缺陷,盲目地喜歡她。
可惜,都過去了……
就因為韓先生跟兒時喜歡的人一樣,眉梢里,藏一顆黑痣。所以她的目光,溫柔了,舍不得喊醒他,就讓他睡吧,也許這是他很久不曾有過的好眠。
菁木虛掩房門,關燈離開。
這一睡,睡過芳療館的營業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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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十五分,夏澤野驚醒。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待雙目適應黑暗,意識清醒,糟了!他驀地坐起,幾點了?
他的非洲大野艷!
夏澤野匆忙更衣,離開房間,穿過走廊,廊前門簾後亮著燈光,有人激動嚷嚷著——
「GO、GO、GO!GO、GO、GO!」
夏澤野震住了,這聲音?他悄悄撥開門簾,看見那個AMBER,盤坐在單人沙發上,雙手拽著書本大的電動玩具,目光專注,表情激動地在打電動。
「啊、還跑,你還跑?」她叫,手指用力按壓。「GO!GO、GO、GO啊!我贏了我贏了我贏了,不要跑!」
「菁木?」
菁木愣住,抬頭,看他呆呆的樣子。「醒啦,睡真久啊,都已經打烊了……」
「竇菁木?」他再確認一次。
「誒?!」
「這是你的本名?」夏澤野心揪緊,聲線緊繃了。
「是啊。」對啊,怎麼知道她本名?名片沒印啊!
夏澤野走到她面前,看著她,目光好激動。「是我,夏澤野。記得嗎?」
電動玩具差點滑落地上,菁木震驚地說︰「你不是韓……」
「我亂說的,我是夏澤野。」他笑,笑得真摯而溫暖。「真的是你?」
真的是你?!她傻愣愣,還反應不過來。這太奇妙,太不可思議。怎麼可能?
她呆住的模樣,夏澤野覺得真可愛,跟記憶中那女孩容貌,完美地重疊一起。是她,這大大明亮的眼楮是她,微翹的菱形小嘴是她,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