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八個小時她不斷問自己、重復地問著自己--「我在干麼?我到底在干麼?!」
愚蠢!立刻走!可是一小時過去、三小時過去、八小時過去了,她仍是站在這里,站在黎祖馴的店旁,隔壁住戶的大門入口處。
我一定是瘋了!江小君腦袋發燙,身體發熱,血液沸騰。她什麼都不顧,就只想看一看他的訂婚對象。親眼看看她的模樣、他們的互動,她只是好奇喔,絕對沒有別的意思,沒有嫉妒,也不是因為愛,只是好奇地想看看。
她一邊質疑自己發瘋了,一邊又安撫自己這沒什麼,畢竟大家曾經熱戀過,當然會好奇他現在的女朋友是什麼樣子吧!
突然,小君倒抽口氣,黎祖馴出來了!他打開路旁一輛黑色轎車,發動,駛離。
她立刻攔了計程車,殺氣騰騰下命令︰「跟蹤他!」
「小姐,妳這樣說我怎麼知道他是誰?跟蹤誰啊?」司機問。
小君跺腳,激動地指著前方,「那輛黑色轎車啊!快啊,快不見了……」
「厚啦厚啦,抓奸呴?」司機嘿嘿笑。
車子一路緊追,最後停在火車站。黎祖馴下車,走向火車站。
小君心中一涼,該不會還要搭火車追吧?嗚嗚∼∼幸好他只是繞過火車站,走上旁邊的天橋,到對面馬路。
他腳程快,小君沒頭沒腦地追,還要注意不被發現,有夠艱難啊!終于他停下腳步,小君急急左看右看--那女人在哪?他新歡在哪?
到處黑壓壓的人,這里太熱鬧,小君心驚膽戰地搜尋,是那穿紅洋裝的?還是那個穿白套裝的?還是……等等,看著看著她覺得詭異,抬頭,這街牌,這氣氛,這鬧哄哄人潮,這光彩照天的夜市--
這是饒河夜市啊!
她來過的啊,幾個夜晚,他們攜手游玩過。小君看著那熟悉的背影,往一處攤位前進,隱身在人潮後頭,看他排在一行人龍後,他等著買胡椒餅。買完胡椒餅,他坐在廟口階梯,他們一起坐過的位置,他一個人默默捧著胡椒餅吃。沒有誰來赴約,他一個人。那身影在人潮凶猛里,顯得淒涼孤獨。這邊,跟蹤舊情人的江小君,面色淒惶,有種走投無路的感慨。
等他吃完胡椒餅,繼續跟他漫游,隨他走進唱片行,發現他買了--張CD,「鋼琴師的情人」電影原聲帶。再跟下去,他回到車內,離開。
小君又攔車,想知道他是不是跟誰同居。
他跟很多人同居,原來他仍住在當初的老旅館。他還住2503嗎?為什麼他的身影那麼孤獨?為什麼買那張CD?因為她把原來彈奏的那張卡帶要回去的關系嗎?他為何在意?他真的有訂婚對象?但為什麼看起來那麼寂寥?為什麼還去吃他們愛吃的胡椒餅?為什麼坐在老地方,吃相那麼憂郁?他的店為什麼會有她最愛的那一款貓杯?他特地去找來的嗎?為什麼?
小君幸幸然離開,她听見風吹路樹的沙沙聲,眼前只看見漆黑的路面,一路上的路燈閃過她落寞的臉容。走著走著,只身在夜里游蕩,感覺像迷了路。
她不想回家,也不想去找男朋友。無心逛街,整天沒吃也不覺餓,像失心瘋,恍恍惚惚,滿腦子想著黎祖馴。
這到底怎麼回事?
隱約覺得不對勁,她走了好遠的路,仍不平靜。想到很多往事,那些原本因憤怒而忘記的美好事。
那年夏天,黎祖馴跟育幼院院童玩鬧的身影,他爽朗的笑聲,院童纏著他的開心表情……這是一個大壞蛋會做的事嗎?
那年夏天,他那種對任何事都沒所謂的無賴樣,那種對事業沒野心,人緣超棒的黎祖馴,他是壞人嗎?他會因為想得到兩百萬就出賣女朋友嗎?
小君又想到,為了保護她,他一直沒有真的佔有她,說要等到她真的很篤定他們的未來很明朗時,才要與她發生關系,他認為這樣對她最好。好幾個夜晚他亢奮地挨著她身體,她能感覺到他在苦苦壓抑自己的,但他不因為就沖昏頭,他比她理智,他是這樣為她打算,這樣的顧慮著她的前途。
這樣的人,會是自私的嗎?
幫她把破碎的貓杯,一片一片拼好,就怕她生氣難過,他不在乎她?
手機在口袋震著,小君接听電話。
「我好想妳……」是周德生。
「喔。」
「妳在哪?」
「在……」她忽然不知身在何處,原來走到了陌生的街道。「我在逛街。」
「在外面啊,那正好我接妳回家,順便帶妳去吃宵夜。」
「我想回去休息了,改天吧!」
「喔,那我去載妳。」
「我想自己回家。」
「喔……」他失望,沈默了會,提醒她︰「明天晚上要挑喜餅,別忘了。」
「嗯。」
回到家,小君陪媽媽看一會電視。洗完澡,躺在床上,她把玩黎祖馴歸還的手表。表帶褪色,皮面磨出裂痕,表面好多刮痕,它蒼老,一副歷經風霜的樣子。主人時刻不離身地戴著嗎?
將手表系在左腕,表帶貼著手腕皮膚,她心悸,落淚。心里無聲地問著--
你心里在想什麼?坐在老地方吃胡椒餅的時候,你在想什麼?夜深人靜住2503你有什麼感覺?我不明白……黎祖馴,你讓我不明白。
一顆兩顆,晶瑩的淚珠,濡濕表面。
不覺得你真的可惡,但憎你一再讓我失控,令我六神無主,只要看到你這人,我就管不住自己。犯錯,失控,糊糊涂涂,恍惚迷惘。
為什麼你老是給我這種感受?讓我討厭這樣失控的自己,恨五年過去,依然受囚于你。
再過一個小時,就要跟周德生去挑喜餅。
她還坐在這里,在咖啡廳雅座,她已經這樣傻傻地坐了一下午。桌上,煙灰缸,堆滿煙蒂,她重復點煙的動作,她重復劃火柴點燃一根根香煙,看它燃燒,噴煙,死亡,再點下一根……她心中有個結,沒得解。
恍惚的眼神,隨時間過去逐漸冰冷,漸漸浮現的是一種篤定的眼色。
忽然起身,她推開店門,走入金色夕光中,走向路旁黎祖馴的店,走下階梯,眼角瞥看見他,他和員工站在櫃台內。
黎祖馴也看見她了,他凜容,注視她。
她不理會,帶著冷漠的臉色,走到藝品區,取下櫃子內的貓杯,轉身,回櫃台前,貓杯遞向他。
「這貓杯哪來的?」不顧旁邊有客人,她冷著臉問。
不怕出丑,今日就是來興師問罪的,她不要自尊了,她受不了心結的折磨。不怕他笑她還介意過去的感情,早五年前,她不會做到這樣難堪,那時她很會替別人想,受委屈也不敢大聲嚷,但現在不同了,她很愛過被傷過就恨起來,恨著時,沒理智。
棒著櫃台,他與她對望。因為江小君不尋常的舉措,旁人都靜下來,打量著他們。
既然她敢問,他目光一凜,回答她︰「我去奧地利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買的。」
小君美麗的眼楮,因生氣而異常燦亮。「你故意去找的?這杯子要賣多少錢?兩百?五百?一千?」
小君憎他听ThePromise,憎他買貓杯,憎他店名取PROMISE,憎他拋棄她卻還戴著她送的表,憎他去老地方吃胡椒餅,憎他住2503,憎他和別人訂婚了卻做這些擾亂她心的事。
「這杯子是非賣品。」
「為什麼?」
「妳知道為什麼。」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