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媽怎麼老是要相親啊?」白曉游站茶幾旁,替自己的咖啡加糖。
謝佩瑜,還有她的同志愛人,頂著超短龐克頭的張茜茜,坐在瑪栗身旁。
謝佩瑜拜托瑪栗。「幫我去啦,好不好?像上次跟上上次一樣,把相親搞砸就行了,好不好啦?」
謝佩瑜的口頭禪就是「好不好」。如果跟她說「不好」,她會回妳「不好嗎」,然後「不好嗎?好啦、好啦,好不好,好不好……」,直到妳說好為止。這樣可以玩上半小時,有夠「盧」。
「沒完沒了。」瑪栗拒絕。「佩瑜,妳應該跟妳媽說實話。」謝媽媽每次都逼佩瑜相親,但佩瑜不愛男人啊。
「不行啦!」謝佩瑜開始舉例,謝家發生過的慘案,弟弟決定出家,母親中風,住院一個月。當年她大學延畢,母親腦溢血,又住院兩個月。很好,她有個非常不能承受打擊的母親,還有個已出家當和尚,不問家事的弟弟,現在她是母親唯一的寄托,母親很渴望她有依靠,積極地幫她物色相親對象。
「我怎麼跟我媽說啦?我怕她受不了。」謝佩瑜苦惱。
佩瑜的情人——張茜茜也很苦惱。「瑪栗,拜托幫佩瑜吧,妳都幫過三次了,很成功啊。」
有些事還真不能幫啊!幫一次又要一次,唉!瑪栗問︰「妳們打算瞞多久?」
「能瞞多久就多久嘍,直到我媽放棄為止。」
每次被安排相親,謝佩瑜就找瑪栗當擋箭牌,代她去相親。說是相親其實也不是很正式的相親,在謝佩瑜的堅持下,謝太太答應讓女兒獨自赴約,母親始終不在場,謝佩瑜持的理由是︰「妳不在,我比較自在。」
謝媽媽每次安排好相親對象,謝佩瑜就找瑪栗,瑪栗就去搞砸。反正瑪栗不談戀愛,當相親殺手無所謂。
這次,謝媽媽又安排了什麼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兒子,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
「瑪栗、瑪栗∼∼幫幫我們嘛……」謝佩瑜跟張茜茜拜托著。「那天我們會帶曉游出去玩。」
曉游挽住謝佩瑜的手。「干媽,我要看這個。」她指著佩瑜放在桌上,北美館的宣傳DM,那是雙年展廣告。
「妳看得懂喔?」謝佩瑜虛弱地笑了笑,這瑪栗的小孩真是個怪ㄎㄚ。
張茜茜哀求瑪栗︰「拜托啦。」
「媽咪∼∼」曉游也幫著求。「妳幫干媽啦!」
平時瑪栗要是加班到太晚,謝媽媽或謝佩瑜就會充當保母照顧曉游。瑪栗怕不好意思,堅持付托兒費給謝媽媽,兩家感情深厚。
「好吧!」瑪栗笑著答應了。「不幫妳,妳會坐到天亮吧?我們就不用睡了。」
「謝啦∼∼」謝佩瑜用力握住好友的雙手。「記住,搞砸就對了,就像前幾次那樣讓男人知難而退,好不好?好不好?」
「放心,這是我的強項。」搞砸?嗯,這事瑪栗有信心。
星期五,黃昏時,俯瞰十八樓的落地窗外,可以看見台北市區街道馬路,人車喧嘩,已是下班時間。
落地窗內,鑫美廣告創總的辦公室,屠英倫的心情跌到谷底。今天副總跟他說,他負責的廣告案——「心鮮活力飲」的提案,業主還是不滿意。這提案被退四次,創紀錄,屠英倫面上無光,英名掃地。業主甚至提出令他們丟臉的方式,他們決定舉辦比稿,讓鑫美跟其它廣告公司一起競爭。
下午英倫跟組員開了五小時的會,修正企劃內容,加入廠商的意見,現在他累死了,準備回家休息,手機卻在這時響起。
「七點啊,千萬不要遲到啊。」屠太太提醒。「要穿正式一點,知道嗎?」
Shit!忙得忘了相親的事。「知道啦,我現在就過去。」屠英倫忙收拾桌面,資料塞進袋子,動身往氣氛好情調贊的CosiCosi餐廳。
跋上捷運藍線,時間六點五分。沒關系,還來得及。屠英倫的手機又響了,他收到一封簡訊——
不介意的話,請改到N.Y.BAGELSCAFE見面。謝小姐。
看完內容,屠英倫火冒三丈。
般什麼!離約定時間不到一小時,這位小姐竟然跟他改地點,有沒有搞錯啊!
屠英倫想回撥給發簡訊的人,但是對方隱藏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屠英倫氣餒,只能抓著手機心里罵聲X。
屠英倫用力關上手機蓋,媽的,他介意極了!介意她臨時改地點,介意她沒留電話讓他抗議,介意她不尊重他!跩什麼跩?
屠英倫下車,往反方向搭捷運。等車空檔,他打電話跟母親抗議。
「這個謝小姐沒禮貌,約好了臨時又改地點,有沒有她的電話?我要取消踫面!」他老子不爽了。
屠太太好說歹說把他勸住。「人家在電視台當制作人嘛,時間比較難掌握,不要這麼容易生氣嘛,哦?你這樣怎麼交得到女朋友?哦?你要體諒人家啊,哦∼∼」
哦個頭哦!懶得說,屠英倫關電話,上捷運。打電話問朋友N.Y.BAGELSCAFE在哪,見鬼的!這個謝小姐是低能嗎?只知會餐廳名稱,也不順便講地址,以為跟她相親的是郵差喔?神通廣大啊!這種人相什麼親?這種沒大腦的女人最好乖乖當老處女,不要出來荼毒男人了。
可憐屠英倫臉臭臭地和下班人潮擠來擠去,匆匆又趕到N.Y.BAGELSCAFE,他氣喘吁吁,情緒惡劣如上膛手槍,準備一見到謝小姐就砰砰砰開罵。
進了餐廳,屠英倫熱血沸騰,等著罵人。他在咖啡店繞了三圈,手拿相片看了又看,就是沒看見謝小姐。
屠英倫問獨自坐在靠窗位置的女人。
「對不起,請問,有沒有見到這個小姐?」屠英倫將相片遞給女人看,那女人瞄了瞄,指著對面空位。
「請坐。」
他愣住,問問而已,不必坐下談吧?
女人抬起臉。屠英倫看見一張清秀蒼白的臉。她很白,以至于那雙黑墨墨的眼,黑得彷佛藏有千言萬語,有一霎,他覺得自己彷佛跌進了那雙黑瞳里。
女人指了指相片,又指指自己。「我就是謝小姐。」
屠英倫愣了一秒,旋即大笑。
「見鬼了,妳是。」睜眼說瞎話,她跟照片里的女人一點都不像!
相片里,謝小姐是身材豐滿的短發甜姊兒,站在紐約時報廣場,笑容燦爛。日光太強,有些曝光,但依稀可見五官。屠英倫確定眼前女子不是影中人。
在他對面的這位陌生女子,表情冷漠,不茍言笑。臉上的妝,完美得無懈可擊,長發規規矩矩束在腦後。穿SUBWORK的白色人像T恤,黑色A字裙,身材縴瘦骨感,臉上表情不像出來相親,倒像是來洽公的,很嚴肅。因為她用這麼嚴肅的表情,面不改色地撒謊,屠英倫覺得更加荒謬可笑。
服務生來點餐,屠英倫坐下,點了杯咖啡。跟著用那慣常的、帶質疑的眼神盯著她。
白瑪栗神色自若,鎮定地讓他看個夠。她預計花十五分鐘,謀殺這次相親。她晚餐沒吃就趕來,想快快解決走人。
屠英倫指著照片。「這不是妳。」
「是我。」相親殺手謹記任務,硬拗就對了。
「她方形臉喔。」屠英倫用力戳戳相片,暗示她侮辱他的智商。
「我動過削骨手術。」瑪栗不慌不忙,啜口咖啡,垂著眼,臉不紅,氣不喘。
「她胖胖的。」屠英倫拿起相片,在她鼻前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