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雲又要去巴黎了!」
韓德綸握著話筒,站在辦公室的玻璃帷幕前,藍天白雲,日光艷艷的奸天氣。
母親大驚小敝地嚷著︰「你王伯伯擔心極了,我的天啊,她怎麼又要去巴黎念書了!」
「念書是好事啊。」瞧他們緊張的。
「這次不一樣ㄟ,這次王筠雲竟然說要住宿舍,還要她老爸別給她零用錢,說什麼過得太好她會懶惰,還說什麼你王伯伯太保護她了,她要學著獨立,還說要在那里打工,怎麼不教人擔心?」
「她這樣說?」他微笑。這家伙真的洗心革面了。
「她還說沒拿到文憑就不回來了。」
「有志氣。」難得。
「有志氣個頭!你王伯伯嚷著要移民,說是等筠雲拿到文憑,不知道要等到民國幾年!」
他哈哈大笑。「相信她一次吧。」看樣子大家都對筠雲沒信心。
「你還笑?!這都怪你。」
「我?」
「是啊,我跟你爸和你王伯伯還有伯母想了很久,討論了很久,終于知道王筠雲去巴黎的原因了,她不是要去念書的。」
「哦,為什麼?」
「她是去療傷的。」韓太太肯定道。
「療傷?」韓德綸直笑,虧他們想得出來!這群老人家會不會太多愁善感了點?
「筠雲喜歡你所以休學回台灣,發現你有女朋友了,傷心欲絕地跑去當歌星,結果被唱片公司解約,愛情事業遭到雙重打擊,她心灰意冶,決定離開這個傷心地。」韓太太不忘感性地哀幾聲:「可憐的筠雲∼∼」
韓德綸啼笑皆非,可憐這些為人父母者,對兒女的了解實在少得可憐,也難怪,因為怕嘮叨、怕長輩煩惱,做兒女的寧願有苦肚里吞,有難自己扛,也不想跟父母訴苦,免得父母一緊張,管到太平洋。
下過,這誤會可大了,看樣子筠雲沒解釋好。
韓德綸安撫母親:「筠雲不是這個周末會回老家嗎?你們先別瞎猜,听听她怎麼講吧,不要在那邊跟著胡思亂想。」
「奇怪,你怎麼知道她這個周末要回家?」
「我還知道你們全部想錯了。」
「哪里錯?」
「一,我已經跟女友分手了,所以筠雲去當歌星,絕不是因為傷心欲絕的緣故。」
韓太太大叫:「你跟女朋友分手?!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她不知道的可多咧!韓德綸又說:「二,筠雲會跟唱片公司解約,是因為她討厭當歌星,自己解約的,不是因為人家不要她,這沒什麼好讓她沮喪的。」
「你是說她自己不想當的?怎麼會有人不想當歌星?」韓太大怪叫。
「筠雲發現自己真正有興趣的、擅長的,還是服裝設計,所以才決定復學繼續深造,所以會去巴黎,不是因為心灰意冷,想離開傷心地。」
「是這樣?」
「是。」
「陸了,關于筠雲的事,你怎麼會這麼清楚?」
「因為我們常聯絡。」
「你不是很受不了她?怎麼還常聯絡?」韓太太感到詭異。
早晚要讓他們知道的,韓德綸索性自己招認。「因為我們在交往,這星期我會載她回家,所以……喂?喂?!媽?」
電話中斷。
韓太太已經急著跑去王家宣布這天大的好消息。
一個月後,塵埃落定,筠雲負笈法國。
離開前,她要親戚朋友們全不準來送行,就怕自己意志薄弱,會走不了。
那天清晨,韓德綸還是偷偷地跑去機場,目送她。
他隱身在機場大廳偏僻的角落里,看著他的女孩,那個頭嬌小的身子,手忙腳亂地搬拾行李登記機票,好幾次他真想上前幫她,可是又礙于他們的約定,只好忍耐著,看她自己處理。
以前這些生活上的瑣事都是筠雲的父母做的,以前筠雲只要穿美美的,笑眯眯地受人呵護就行。
然而現在筠雲想自己來,她拋棄高跟鞋好方便托運沉重的行李箱,她舍棄花俏的服飾,只穿著輕便的白T恤、牛仔褲,只因為這次她不坐商務艙,改坐省錢的經濟艙。
韓德綸看筠雲拿著機票通關,快輪到她時,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拿出手機,撥打電話。
韓德綸的手機響起來,他立刻閃到一旁接听。
「我要走嘍!」筠雲口氣輕快地跟他道別。
韓德綸卻看見她在那邊悄悄抹淚。「到了記得打電話給我。」
「嗯,我……我不在的時候,你……會不會愛上別人?」其實還是怕著的。
韓德綸遲疑了幾秒,壓抑住想沖過去抱她的渴望。老天,她看起來這麼小、這麼無助哪,怎麼能就這樣放她離開,只身到那麼遙遠的地方?
他不忍又不舍。他說︰「最多只能給你十年的時間,筠雲,你有把握十年內拿到文憑嗎?」他看見她在那邊笑了。
「十年再拿不到,我可以去撞牆了,我走啦……」她安心多了。「德綸哥--」地下說再見,她說︰「午安。」
在清晨時,她故意跟他說午安,這是唯有她才會跟他玩的小游戲。
「午安。一唉,他真忍不住了,決定泄漏他的行蹤。「筠雲,你往左邊看。」
筠雲往左瞧,她看見有個男人握著手機跟她揮手。她淚如雨下,笑著也朝他揮手。
「保持聯絡。」他說。
「一定。」她還以燦爛的笑容。
「法國人都很熱情,不要被騙了。」
「我心里只有你。」筠雲拋出個飛吻,愉快地入關了。
在情人的注目里離去,是多幸福的事。最幸福是,情人允諾會等待,多甜蜜!
筠雲走後,韓德綸很失落。
原本就令他厭煩的法務工作,變得更不能忍受。
一日復一日地按表操課--接案,調查,法庭,答辯,開會,接案,法庭,答辯……悶!
筠雲去追逐她的理想了,他呢?他的理想在哪?
夜深人靜時,他盯著筠雲送的表,思念筠雲,望著那刺目的斗大的「HAPPY?」,那個問號盤亙在韓德綸心坎上。
兩個月過去,筠雲從異鄉寄來她的思念。
那是一張拼好的裱框了的一千五百片拼圖,向來缺乏耐性又不甘寂寞的筠雲,將她的思念拼成畫,快遞給他。
筠雲在信上寫著--
太想你,不知道怎麼辦,只好拼圖。
韓德綸感動得一場糊涂,回寄一盒拼圖給筠雲。
他信上寫著--
三千片,是我給你的安慰。
助筠雲熬過思念。
扁陰似水?
不,情人不在的日子里,光陰是一灘死水,悶著,停滯著,每天都過得好慢、好慢……
尾聲
這日午後,巴黎左岸露天咖啡館,游人如織,筠雲系著圍裙,忙進忙出地招呼客人。她已經在這里打工三個月了,她用純熟的法語招呼客人。
當地拿著餐牌幫一對法國情侶點餐時,有人在她身後輕輕說了一句中文--
「晚安。」
扁天化日,有人跟她道晚安,唯有那個人會這樣!
筠雲整個人僵住了,心悸著,會嗎?可能嗎?她不敢回頭,萬一不是呢?
可是那個人又清晰地、鄭重地說一次︰「晚安。」
筠雲猛地轉身,她掩住嘴,狂喜的眼楮,張望著來人。
那人穿著休閑服,英姿颯爽地沐浴在陽光中。那人拎著一只行李箱,目光溫暖地看著她。
「怎麼會?你怎麼來了?」筠雲听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我來監督你,看你有沒有好好用功。」
「我很會偷懶,你打算監督我多久?」
「我報名了幾個跟美術相關的課程,短期內會一直監視你。」
「事務所怎麼辦?」筠雲淚盈于睫。
「合伙人會處理,台灣不缺個律師,但我不能沒有王筠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