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佛寺,他們到JimThompson,專賣泰絲制品的地方。店內掛著一疋疋半透明絲綢,有藍有紫有鮮黃、艷粉色、青綠……
他說︰「這是泰絲,顏色很特別,世上幾乎找不到相同的。」
「我沒用過絲的東西。」蘇笙無從比較,只覺得美。
荊永旭叫她模模看,蘇笙觸模。它們輕薄柔滑,觸感似有若無,冰涼涼,稍一使力,它軟遁,滑過指尖。
「覺得怎樣?」
蘇笙搖頭。「我不會形容。」從沒模過這麼細致的東西。
荊永旭望著泰絲,告訴她︰「蘇笙,記住這感覺,泰絲的觸感,獨一無二。以後模到別的絲綢,妳就明白它有多麼特別。」轉過頭,荊永旭問她︰「哪一條最美?」
「這條。」她中意艷粉色。
「要不要買回去做紀念?很多外國人特地來這買泰絲。」
翻看標價,她咋舌道︰「嘿,不要。」貴得嚇人。
「它值這個錢。」
蘇笙偏臉,縮肩,對他搖頭。那模樣是有點傻氣的,憨憨的。她微笑說︰「又不實用,又那麼貴。又好像很脆弱,一下子就弄壞。」
說得有理,荊永旭笑了。「妳可以把它掛在窗前,它半透明,能篩換陽光的顏色,改變房里的氣氛。」
她眼一睜。「我哪那麼浪漫?」
「女孩子不是都很愛講情調?」他懶洋洋地笑。
「我二十八歲,又不是小女生。」
「我覺得妳的眼楮只有十歲。」
他眼中的閃光使她心跳加速,她低頭笑著說︰「眼楮還有年齡?那你的眼楮幾歲?」
「我的眼楮一百歲,它很老了。」
「胡扯。」她抬頭,眼楮亮亮地,指著眼角說︰「難怪你笑的時候有魚尾紋。」
「是,再老一點,就可以夾蚊子。」他一臉正經。
蘇笙頭一仰,哈哈大笑。荊永旭不禁跟著牽動嘴角微笑了。听著那爽朗的笑聲,荊永旭覺得自己一下老了好幾歲。他從沒像她笑得那麼開懷。他總為自己保留太多。
黃昏時,他們去Face用餐。餐廳隱身在綠油油的熱帶植物中,外觀是傳統的泰式建築。
點完餐,荊永旭從背包里,取出一瓶酒給蘇笙。「生日快樂。」
蘇笙高興極了,接下酒瓶,打量起來。「什麼酒?怎麼沒貼卷標?」
「這是分裝的。妳開餐廳的,嘗嘗看,能不能猜出什麼牌子?」
荊永旭跟服務生要兩個杯子,幫蘇笙倒酒。
蘇笙聞了聞,嘗一口,有股特殊的香氣。「奇怪,喝不出來。」
「等妳猜出來,免費送妳一打。」
「真的?」蘇笙將酒瓶珍重地塞進包包里。「到時不要耍賴啊,我一定猜得出來。我認識酒商,他們光用聞的,就能聞出酒的產牌跟年份。」
荊永旭又將洗好的相片給她,但保留偷拍她睡容的那張。蘇笙興奮地看著,很滿意。
菜一道道端上來,蘇笙食欲好,掰了筷子,每樣都急著嘗。
「這個好!」她殷勤地幫他添菜,又吃另一盤,皺眉。「這不怎麼樣……這個呢?辣!」她興高采烈地享用,他卻心不在焉地發呆。
荊永旭想著該怎麼開口邀請蘇笙去他家住,一來怕蘇笙誤會,二來怕蘇笙拒絕,三來不希望她亂想,可是……其實是自己在亂想。他矛盾,各種情緒雜在胸中。他覺得自己表里不一,他快搞不懂自己了,究竟是希望蘇笙怎麼想呢?他還沒問出口,自己先想得心慌意亂。
「在想什麼?」蘇笙大口吃飯。
「沒什麼。」他口干舌燥,啜一口冰水,卻解不了渴。
「對了,昨天怎麼沒跟你弟來?」
荊永旭一震。「我弟?錦威?」
「嗯,他帶我去Bedsupperclub。你知道那個地方嗎?座位是床啊……」蘇笙描述PUB的擺設,講得眉飛色舞,荊永旭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
他先是驚愕,跟著憤怒。他氣錦威,錦威干麼找蘇笙?錦威喜歡文敏啊!為什麼約蘇笙出去?帶她去那種莫名其妙的PUB?跟她坐在床上?!錦威一向對女人很有辦法,錦威輕浮率性,他的情史夠寫十大本書,荒唐的行徑足夠下十幾次地獄了,跟女孩約會不出三天就要搞到床上,錦威……
「你不舒服嗎?」蘇笙問。
荊永旭怔住,頓口無言。
「你的臉色好難看,怎麼了?」蘇笙納悶地打量著他。
望著那張柔美的臉,荊永旭低頭,心跳得很響,為自己莫名的憤怒心驚、惶恐,他竟對錦威產生敵意。
心,像被針挑了一下。
忽然間,荊永旭像是從一個遙遠的夢醒來,忽然光天化日,照見自己的慘白,他冷汗涔涔,左胸劇痛。
他霍地站起,拎起背包,用一種生硬的口氣對她說︰「我還有事,妳慢用,這頓我請。」說完不等蘇笙反應,大步離開,像急著撇下個什麼可怕的東西。
蘇笙傻在座位,看著那抹高大的身影走向櫃台付帳,走出餐廳,走進暮色里,頭也不回地消失了。她呆了幾秒,回過神來,跟著一股憤怒和難堪淹沒她,她茫無頭緒,不明所以,感到憤怒,更覺得傷心。
他什麼意思?他莫名其妙!
蘇笙低頭,又納悶——我說錯什麼?我說錯什麼得罪他?
她頹喪地癱靠在椅背,她實在捉模不出荊永旭的情緒,不懂這個人。
有人過來,坐下。「蘇笙。」
蘇笙抬頭,瞪著不速之客。對方穿黑色套裝,她摘下墨鏡,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是孔文敏。那細致的瓜于臉,化著妝,卻遮不住兩眼下疲倦的暗影。
孔文敏瞄瞄桌上相片,每張都是蘇笙的特寫。她陰著臉說︰「不要再接近永旭。」
這天她瘋狂地一路跟蹤荊永旭,看他對蘇笙殷勤,對蘇笙呵護,所有她奢望的,蘇笙毫不費力贏得了。她,她快發狂了。
蘇笙強硬道︰「為什麼?」
孔文政咬了咬牙,說︰「他有未婚妻。」
「他沒有,他說跟妳只是同事。」蘇笙直率地駁回去。
孔文敏的臉更白了,眼楮更紅,口氣也更冷了。「總之妳不準見他,不準再跟他聯系。」
好無理的要求!蘇笙揚眉問︰「誰規定的?」
「我!」
「妳憑什麼?」她的理直氣壯教蘇笙啼笑皆非。
孔文敏忽然笑了,那笑容帶著淒涼感。「妳听過利薩的鐵棺材嗎?」她目光炯炯,盯著蘇笙,口氣森冷地說︰「西洋古代的擠壓刑,死刑方式將犯人鎖在鐵制棺材里,棺材蓋設計得比棺材略小,行刑者慢慢降下棺材蓋,直到死囚被壓死。棺材蓋閉合的速度極慢,到弄死犯人為止需要好長的時間……」
「干麼跟我說這個?」
「讓妳明白。」孔文敏眸光一冷。「從我認識永旭那天起,我就躺進這副棺材里,我愛他,好愛他。這份愛,沉重得像棺材蓋,時刻擠壓著我。現在,我快窒息了,痛得快死了。」她微笑,眼色淒迷。「假如他愛上別人,這最後一擊就會讓我窒息。我就不想活了,不想活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妳听懂沒?」
竟敢威脅她?不可理喻!蘇笙眼中閃著堆積起來的怒火,胸口劇烈起伏。「孔小姐,我還知道有一種酷刑,用繩子綁住犯人,繩子越縛越緊,陷入肉里,勒到骨子上。」
「什麼意思?」孔文敏瞇起眼楮。
「妳就是繩子,妳的愛就是,可憐的荊永旭,被妳愛著一定很累。妳不是付出愛,妳是在傷害他;妳不是要他快樂,妳是想害死他。」蘇笙語氣鏗鏘,擲地有聲。
孔文敏心驚,氣憤,惱羞成怒,卻無法反駁。她發抖,面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