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淚眼迷蒙。「謝謝……雷魎,不會忘記你。」話一出口,心卻像空了。這是她要的?方才被勒得快碎了,在他驀地松開後,竟然覺得好冷。
雷魈面容一凜,把難過都收在心底,攬轡,拍馬馳騁,離開花苑,穿過樹蔭,黑豹一路緊隨,山林盡處,小徑前,有個人在馬上等著。
「都解決了?」孫無極笑迎上來。「邵賜方死了?」
凝煙道︰「我沒殺他。」
「哦?」孫無極看向她身後,雷魈神情嚴峻,不妙!覺察出他們異常的氣氛,他問凝煙︰「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要回大理。」
「是嗎?」他像早已料到,說道︰「我已備了人馬送你回國。」
凝煙听了,道︰「多謝。」
孫無極黑眸覷著笑意。「不用客氣,都是你的人馬。」凝煙不懂他的意思。
孫無極向他們道︰「請隨我至青熙別莊少歇片刻。」他攬轡拍馬,向雷魈丟出一句︰「你的刀呢?」
凝煙驚住,回望雷魈,問︰「刀呢?」
雷魈沉默著,他眼里有抹黯然的神色,那里頭摻雜著苦澀與寂寞,教她看得心碎。
撇下刀,就是不要了。他踢了馬月復,攬緊轡繩,跟住孫無極。
黑豹低吼一聲,回頭奔馳,那是主子珍愛的寶物,怎麼可以丟掉?它縱身飛馳,急著去找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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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熙別莊,而今住的全是大理來的兵士和探子,他們在孫無極的款待下,日日快活,好似神仙,而且又有十幾名女婢跟下人供他們差遣。
他們一個個忘了自己的身分和使命,這會兒都是爺了。胖的胖、肥的肥、壯的壯、懶的懶。今晚又是笙歌奏樂,一室歡樂,有人吟詩作對、有人唱歌、有人醉倒在地上,有人跟請來的歌伎調情,酒酣耳熱。
堂前忽來一行人。有人認出來人,大叫一聲︰「公王?!」
鮑主?!鮑主!霎時大家亂作一團,忙著整衣、忙著穿靴、忙著下跪、忙著束發,好不狼狽。
待凝煙走人大堂,大家已跪倒在地,心虛得不敢抬頭。
「你們……」凝煙認出他們,全是大理王府的人啊!「你們怎麼都在這里?」
眾人朝凝煙跪拜,齊齊呼嚷︰「屬下該死!」
凝煙回身,問孫無極︰「他們為何都在這里?」
孫無極笑道︰「遠來是客,略盡地主之誼。」
凝煙瞠目,問︰「你把他們都抓來這里?」
「不不不,誤會了,孫某是『請』他們來這小住幾日,現在不都還你了?!」他收扇指下邊跪著的士兵。「瞧瞧,一個個毫發無傷;養得又胖又壯,紅紅潤潤的,多惹人喜歡啊……」
下邊跪著的人听了,羞得想挖洞鑽進去。
孫無極向地上跪著的大理士兵道︰「你們的公主現下平安回來了,待今晚餞行宴後,明日即可動身返回大理。」
一听要回大理,大家卻沒歡喜,反而一陣傷心,嗚……全舍不得這里逍遙快活的好日子。
雷魈見他們主從團聚了,轉身就走。
「雷魈!」孫無極喊住他。「你去哪?」
雷魈回頭,給了凝煙受創的一眼,道︰「回黑寨。」這里已不需要他了。
凝煙怔住,看他轉身走得瀟灑,毫不留戀。她猶豫著,好想張口想喊他,但是喊他做什麼?她不願愛他,那麼又何必管他走得決絕!
孫無極攔下雷魈,笑呵呵地對雷魈說︰「別急,天黑了,要走也明天再走啊,我備下盛宴,咱們一起給凝煙餞行,你且多住一天……」
凝煙呆望著他們的背影,目光定在那堵寬厚身影上,他終于對她冷淡,他死心了吧?這不正是她要的……但是胸腔好悶!她怔怔看著雷魎背影,呆了很久。
「公主?」石榴迎過來,遞上帕于,凝煙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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餞行宴上,士兵們在堂外露天飲宴,堂內,孫無極、雷魈、凝煙三人對席相陪,歌伎們奏著絲竹,桌上好酒好菜款待,但雷魈沉默,凝煙也無心飲食,只有孫無極眉開眼笑,勸他們喝酒——
「醉里只貪歡樂,要愁哪得功夫?今寬松一坐,齊來開懷暢飲……」
眾人輪番把盞,酒過數巡,凝煙見雷魈的酒杯空了,便拎了酒壺要幫他倒酒,忽地一只厚掌掩住酒杯,不讓她替他斟酒。凝煙抬頭,看雷魈神情冷漠,看也不看她一眼,自己拿了碗,抓了酒壇,倒了就飲。
凝煙驀地心緊,怔怔擱下酒壺。
孫無極欣賞著他們之間微妙的情愫,兀自暢飲。飲酒間,他叨叨地說著他們從相識到互相仇視,後來盡釋前嫌,又互相幫助的事來,言語間不時提著雷魈對凝煙的好,付出的種種,惹得凝煙尷尬,雷魈黯然。
最後他提議。「待喝完這盅酒,孫某帶你們到後院,凝煙你不是最愛花嗎?後院荷花開的正美,你若不嫌棄,咱們移至……」
「你們慢用!」雷魈重重擱碗,起身就走,回客房歇了。
孫無極朝他嚷︰「喂,我們還要跟凝煙去賞花,我請了戲班子在後院搭台,等著開唱。雷魈?好兄弟?好兄弟欸!」走了,真走了。
凝煙瞧了,回過頭,娥眉輕蹙,眼神空洞地怔看著桌面,像失了魂。
孫無極嘆道︰「雷魈好象很沮喪。」
凝煙眉頭深鎖,啞著嗓子說︰「我也歇了。」撇了酒杯起身就走。
孫無極喚她︰「公主!我搭了戲班子啊,賞花啊,公主?!鮑主欸……」真走了。孫無極笑了,真是,這兩個人在矜持什麼啊?
結果,主角都缺席,後院,獨剩青羅剎與一班大理士兵看戲听曲,大理士兵們席地而坐,欣賞為他們餞行的表演節目,哀悼即將告別的奢侈生活。
于此同時,東邊客房,一頭黑豹餃著刀,蹲坐門外。它松嘴,刀落地,擊出一聲砰響,驚動門內雷魈,但他只坐在案前,不來開門。
黑豹等著等著,對緊閉的門扉嗚咽起來,傷心的嗚咽聲听在雷魈心里,更是愁苦。
豹子嗚咽,聲音回蕩在廊上,隔壁廂房,凝煙听見了,走出房間,探頭望——見黑豹立在雷魈房外,地上擱著歃刀。
她走過去,拾起歃刀,敲了房門幾下,里邊悄無動靜。她輕喚︰「雷魈。」沒回應,在門外等了會兒。低頭,見光線流出門縫,他應該醒著的。「雷魈?」
房里,雷魈捻熄燭火,讓自己坐在黑暗里。抗拒著,不願跟她再有獨處的機會。既然留她不住,再面對她只是讓自己更難過。她決定要走,又來找他做什麼?同情他嗎?不,他不稀罕同情。
他明白凝煙的抉擇,卻無法輕松地看她離開,溫柔用盡,耐性也耗盡。他現在只覺得累,提不起勁面對她,更不想違背自己,說些虛偽的好听話,他心里埋怨著她的無情。
等不到雷魈來開門,凝煙將歃刀放在門邊,彎身拍拍豹兒,豹兒望著凝煙,眯起了眼楮。
瞧著它無辜的模樣,她的眼淚驀地流下來了,撇下它,回自己房間。凝煙推開窗,望著夜空,她的心紛亂不止。自從來到中原,一連串的意外讓她沒能靜下心來,細想對雷魈的感情。而現在,釋放對邵賜方的恨,告別往日情懷,即將踏上歸途,她卻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