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回床上,內疚像一只小蟲一口一口啃著他的心,又像一根針,不時戳刺他,他煎熬著,終於天亮,才墜入黑暗的夢。
第十章
她家有「尸體」!
蘇璦神經緊張,「尸體」常出現在最不可思議的地方,把她嚇得半死。
最先她是在洗衣服,洗著洗著,彎身要拿水桶時——
「啊∼∼」她駭得差點斷氣。「你?你怎麼在這里?!」
蘇曉蓉窩在洗衣機旁,她抬頭瞟媽咪一眼,神情恍惚地說︰「我在想事情……」
蘇璦抓抓頭發,問︰「那你要不要出來想?窩在那里不好吧?」不出聲窩在這里會嚇死人的。
「你別管我。」曉蓉雙手環膝,臉埋向膝蓋。
「女兒啊,這個厚……」蘇璦只好蹲下來,搓著手笑眯眯地說。「你是不是——」
「不要問。」曉蓉立刻打斷她的話。
「沒、沒問,媽只是了解一下,你跟那個譚先生,是不是——」蘇璦顯得小心翼翼。
「都說不要問了。」曉蓉不爽了喔。
「嗟∼∼」算了!蘇璦跑去晾衣服,心底嘀咕,這丫頭怪怪的喔。
豈止怪?簡直變態了。
棒天一早,蘇璦去刷牙,推開廁所門。「啊∼∼」這次她嚇得差點跌倒。「你……你在干麼?」
蘇曉蓉穿著睡衣,坐馬桶上發呆,表情呆滯,眼色空洞。
蘇璦怯怯地伸出食指戳戳女兒肩膀。
「喂?」
「唔……」又是恍惚的口氣。
蘇璦好卑微,輕輕問︰「在這坐多久了?嗄?」
「嗐∼∼」曉蓉手撐著臉嘆氣。
蘇璦蹲下來,瞪著女兒。「喂,說,到底坐多久了?」
「不知道。」
「女兒,我的乖女兒,你可不可以告訴媽咪,你不上廁所,坐這里干麼?」
「想事情。」
「想什麼事呀?」蘇璦笑眯眯,口氣好好。
曉蓉望住母親。「不要問。」又是這句。
蘇璦臉一沈。「不要問、不要問!一副中邪的樣子,還叫媽不要問?你反常了你!」蘇璦擠牙膏刷牙,含糊道︰「是什麼問題,讓你想這麼久,哽?說出來媽幫你想啊!」
曉蓉看母親一眼,站起來,像縷幽魂飄出浴室。
「完了完了……」蘇璦望著女兒憔悴的背影,擔憂極了。「八成中邪了。」
晚上,蘇璦從市場回來,放熱水準備洗澡,她打開衣櫃——「哇靠!」差點就魂飛魄散。「太過分了你!」
衣櫃里,曉蓉抱膝坐著,又是一臉呆滯。
蘇璦抓狂了。「你給我出來!」硬是要將曉蓉拖出衣櫃。
「我要想事情!」曉蓉抓著衣桿。
「出來∼∼」蘇璦力大無窮。
曉蓉嘩地放聲痛哭。「哇∼∼我要想事情,我不要出去,你別拉我,哇∼∼」哭得驚天動地。
「你出來想!」蘇璦將她硬拖出來,才幾天,她的心肝瘦得剩把骨頭,臉都凹進去了。再不管,要鬧人命了。「說!到底什麼事?讓你想那麼久?」
「……」曉蓉啜泣,又是那一句︰「不要問。」
「你不說是不是?」蘇璦拿電話。「我找譚先生問——」
「媽!」曉蓉拉住母親。
「你快說!」蘇璦逼問。
曉蓉抓了面紙擤鼻涕。「媽……你覺得隱之人怎樣?」她哭得眼楮都腫了。
「唔,話少了一點,但是,挺負責的樣子。」
「媽,你覺得他愛我嗎?」曉蓉抽抽噎噎,揉著痛痛的眼楮。
蘇璦瞠目。「這要問你吧?不過呢……我看他對你挺好的。你不是說這房子的陳設,都按你當初跟他說的樣子咩?他那麼細心,把你的想法都記住了,那他應該是愛你的吧?」
曉蓉望著母親,突然問起。「媽,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嗎?」她忽提起愛的真諦。
蘇璦瞪她一眼。「怎麼問得沒頭沒腦的?嗯……應該是這樣。」
「愛是不計較付出?」曉蓉又問。
「嗯,是吧。」主是這樣教的。
「媽咪,你也這樣認為嗎?」
「是啊∼∼」問完沒啊?「喂,你問了半天,媽還是不懂,你到底在煩惱什麼?你快說啊!」
「媽,譚隱之要結婚。」
蘇璦捧住腦袋尖叫。「可是他還沒跟我提親啊?」
曉蓉嗚咽,低頭小聲道︰「新娘不是我。」
「嗄?!」蘇璦驚駭。
曉蓉抬頭,語氣肯定。「他要娶的不是我……」淚又滾下臉龐,她用手背拭去,覺得自己好慘。
「你說什麼?」蘇璦大受打擊。「可是……等等——你是他女朋友啊,他不娶你?他娶誰?」
蘇曉蓉將事情經過說給母親听。「……所以他愛我,但他不娶我。所以假如我想跟他一起,就沒有名分。他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不過隱之愛的是我……所以……」
「王八蛋!」難得蘇璦罵粗話,曉蓉反過來安慰母親。
「媽,你先別氣,這是椿商業聯姻,婚姻不過是法律上名義,重要的是兩人相愛吧?」她明明是說給母親听,卻像是在說服自己。
「胡扯!那你們要是有小孩呢?」
「可以不生小孩啊∼∼」
「你白痴!」蘇璦震怒,揪住曉蓉肩膀咆哮。「我是這樣教你的嗎?你這麼沒志氣?嗄?你听听你剛才說的話,能听嗎?嗄?」她快氣死了。「這個譚隱之太瞧不起人了,媽明天就去找房子,我們不希罕住他的地方,你不準再跟他來往,太過分了!豈有此理,他把我女兒當什麼?」
「可是我愛他,我好舍不得——」她想破頭了,想找個藉口說服自己繼續愛他,心里明知道這樣不對,但是她……
「你舍不得也要舍!」蘇璦咆哮。
「我愛他。」
「快點忘記!」
「可是你剛剛也說愛是恆久忍耐,愛是不計較……」
「那不一樣!」蘇璦口氣嚴厲。
「哪不一樣?」曉蓉語氣茫然。
蘇璦啞口,氣急攻心吼︰「就是不一樣,你完蛋了你,你連是非都不清楚了嗎?你太讓媽失望了……」蘇璦驀地紅了眼眶。「你是不是瘋了?!」
我瘋了?曉蓉目光一凜,刷白了臉。
她抿嘴,顫抖。是啊,她怎麼了?這幾天怎麼了?現在竟昏頭昏腦地跟母親說蠢話。
「我……我知道了……媽,對不起……」她抱住母親。「我听話,你不要生氣了,媽……」
※※※
蘇曉蓉帶來好消息,柴仲森買下薛祖穎童年住的房子,業主的事他听說了,知道王伯伯要將賣屋所得委托蘇曉蓉,全數捐給慈善機構,他慷慨地多加一成房價。
談妥交易細節,約好簽約時間,柴仲森請蘇曉蓉喝茶。
「謝謝,就是她嗎?」曉蓉接過茶杯,一進屋里,她就注意到牆上掛著一幅照片。相里女子容貌清麗,眼里漾著水氣,紅唇輕抿。她坐在堆滿文件的書桌前,右手撐著下巴,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看來好像很聰明。」有一雙慧黠的眼楮,像什麼都瞞不過她。
「她聰明?」柴仲森微笑。「不,她笨死了。」
「會嗎?」
「她要是聰明,早跟我交往了,像我這麼好的男人放著不要,天天跟那些爛作家瞎混,累得胃潰瘍,笨女人!」
曉蓉听了駭笑。「你也是作家啊∼∼」
「我不一樣。」他靠向沙發,傲慢道︰「她底下那些作家,寫不出什麼好東西,倒挺會端架子的。」言下之意,他寫的才算好東西?曉蓉呵呵笑,真傲慢。
「那我們後天律師樓見。」曉蓉收文件,柴仲森注意到她腕上的表。
「上次你戴的是卡通表吧?這表不是你的。」
曉蓉怔住,望住表,目光溫柔。「猜對了,這是別人的表。」她苦笑。
「可以讓我看看嗎?」
「喔,好啊。」曉蓉伸手,讓他打量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