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坦白道︰「是好喝,但為什麼不一樣?比往常甘甜。」
「因為他們不懂。」樂香輕聲解釋。「我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她壓低聲音……
微生听不清楚,好奇地伸長頸子,傾身過去,將耳朵貼近她唇畔。
樂香斜臉,貼著他耳朵。因刻意低聲,嗓音慵懶,便像一只蚊子,鑽進了深邃耳道,親吻他耳膜,震動他。
「我跟你說……泡茶有個秘訣,茶水入壺要靜下心來,默默從一數至十,茶葉便舒展得恰到好處,味道剛好蒸潤,即刻起壺入杯,味道不澀,甘味會留在舌尖很久很久……這是我的秘訣。」
微生好學,低問︰「數到十?怎麼可能?速度快慢每個人不一樣。」
「大抵是這個速度——」樂香對著他耳朵悄聲地數起數兒,雪亮的眼瞅著窗外細雨,听著雨打在葉上的沙沙聲,笑著數數兒。「—……二……三……」當然是騙微生的,泡茶要技術,樂香是練來的。
這微生好呆啊,真傻愣得乖乖地貼著她唇畔傾听,樂香也就慢慢數著數兒,越數越慢、越數越小聲。又聞到了他身上干淨的書卷味,又感受到他身上的熱氣,又是那麼溫暖得教人心悸,一盞燈又在心上亮起,良人的味道如此襯身,良人如此親近。
耳上的肌膚時而擦過樂香唇畔,微生心悸,听得模糊,自己的心跳聲反而清楚,跳得比她的聲音還快。
咦,她竟才數到五?
「這麼久?」微生詫異,坐回長椅,瞪住樂香。「你誑,方才分明沒見你泡那麼久的茶!」
他發現了?
樂香掩嘴頗無賴地吃吃笑起來。
「好啊!」微生惡狠狠指著她狡猾的臉。「真騙我?你這家伙!」倒也不真的氣。
白微生硬是斂住啊動的心緒,沉住氣回歸正題,鄭重一句。「知道我為什麼約你來此嗎?」
「跟我約會啊!」她還在笑。
白微生繃緊臉龐。「不是。」
「那麼是跟我培養感情。」她鬧起他,看見微生眼角抽搐。
「笨蛋,當然不是。」他凶巴巴地否認。「我想了個法子,咱別成親,咱聯手去拆了那清水大師的台……」
微生刷地展開扇面扇風,不知怎的他直覺有些煩躁。愛樂香一對骨碌碌的大眼直沖著他笑,長長睫毛像要飛起,每眨一下就像有針扎上他心房。她一直噙著淡淡的笑著他,于是害他說的心不在焉。
「……總之,我查過那清水大師的底,約莫知道他是個大神棍,只要抓住他把柄,咱這門荒唐的親事就可以作廢。」
樂香微笑地听他說完,還很配合地不時點頭稱是。
然後微生問她︰「如何?」
「你想得很周到。」樂香慢條斯理說著,又順勢添茶,捻著茶蓋磨著壺沿,熟練地煎茶倒茶,那雙手溫柔得仿佛正和那只茶壺戀愛。微生注視著,不知怎地又渾身燥熱起來,耳邊只听見她說︰「我可不想辜負慈妃一番好意。」
白微生斂神,正色。「我亦不能辜負宋清麗,那天本來說好要提她的婚事。」話是這麼說,按清理也確是如此,可白微生卻說得很心虛,熱汗直冒。愛樂香,愛樂香……在他心版上竟那麼的搶眼,他模糊不了,又擦不掉。
又是宋清麗,那個冒牌貨!正是她偷了她的詩……樂香不禁動氣,垂下眼楮。該怎麼說呢?微生心底只有她嗎?陰錯陽差,就因為那首詩太出色?荒謬!
愛樂香模著皎白的耳垂沉思起來,這下意識的舉動又攪亂了微生思緒,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怎麼了?從沒有這樣煩躁不安,像有人在他心底打翻了一杯熱茶,燙傷他。
愛樂香望著窗沉思半晌,忽然回頭盯住微生,微生被那肅然的表情鎮住。
她目光精湛,聲音篤定,忽來一句打得微生怒火沖天。
那是神童白微生最最忌諱的一個字,從來這一個字不曾用在他身上過,沒想到樂香竟沖著他就來那麼一句。
「笨!」一字不夠再加上一句,清晰,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白微生你真笨!」
什麼?!我笨!像晴朗的天無端端打來一道雷,像朵黑雲瞬間罩頂,笨?白微生震驚、錯愕。
「你……你這臭丫頭……」受到極大刺激,他霍地拍桌站起。「你罵我笨?」
樂香一臉嚴肅,完全不像在跟他開玩笑。
「你笨極了,夸口要娶全城最聰明的女子,卻笨得看不清楚誰最聰明,宋清麗是哪根蔥?」一個冒牌貨,盜用她的詩。
她站起來,將椅子往地上用力蹬了蹬。微生蹙起眉頭,看她擺起裙擺。他詫異,退一步,不敢相信樂香意大刺刺地站上椅子。
這下,微生不得不仰起頭來望她。
樂香高高在上,自信滿滿俯瞪微生,雙手叉上縴腰,敢情老虎不發威真被當病貓了。她滿身光芒似的俯視白微生,那迫人的氣勢、唯我獨尊般的姿態,霎時鎮得微生啞口。
震驚的目光中,只見那一張漂亮紅唇開啟,美麗的一排貝齒,說出的話斬釘截鐵,字字千斤重,那腔調篤定得像是一道神諭。
「白微生,全城最聰明的女人正是我,愛樂香。你不娶我就真笨死了。」
一個人就算沒自信,大抵上若能撐個場面裝裝姿態,或者也能唬得過人們眼楮,假的也能強強真上片刻。
但是在人們公認的大才子白微生當前,在他虎視眈眈的雙眼中,愛樂香不僅僅是自信得過分,那泰山壓頂的氣勢,更強得像燈照得飛蛾斷翅,那光芒忽地令斗室生輝,令微生震驚,錯愕得忘了生氣,只覺得這愛樂香怎麼忽地變了個人?耀眼很難以逼視。半晌,他都只失了神仰望那雙燈一樣炯亮的眼。
被她震懾得失了魂魄,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你……你竟敢在我面前這樣自大?」
他氣惱地繞過桌子,瞪住東香指著她喝叱︰「你給我下來。站那麼高就代表聰明嗎?罵我笨,就不見你聰明過誰!」
樂香抿唇,忽地伸手,自他頂上變出一朵玫瑰。
又是玫瑰!
白微生氣很搶來扔至地上。「是是是,你會變戲法我不會,但這只是戲法,不能證明你聰明。」
「我只學了半天就會。」樂香俯望他。「換作你,行嗎?你也變來看看。」
微生氣結,不禁咆哮︰「你少自信得像是有多厲害,不過是手變出來,誰學誰都會。」
「那可不。」樂香神色鎮定,目光爍爍。展開雙掌,十指那麼勻稱修長,白潤柔滑,攤開掌心審視,並道;「我這雙手有魔力,我不是嚇唬你,要讓我這雙手模上一下,你就要愛死我了。」說得煞有介事。
簡直胡鬧!「你說夠沒?什麼魔力?敢請你也成了神棍?嗟!」
「你不信?」她笑咧嘴,忽地模上微生臉龐。他身子一震來不及躲,一雙巧手便將他收在暖暖掌心底。
癌看微生怔住的表情,她含笑眸底盡是柔情蜜意,教輕狂好強又倔強任性的微生,幾乎在那雙眼楮底融化。
如果眼楮是靈魂之窗,那麼白微生不禁相信,樂香有一縷獨特美麗的靈魂。看了那樣一雙眼楮,就像它會說話,把他的魂魄都說去了。那一雙眼楮會笑,直直笑過他心底。果真是魔?好似將他心揪住,漏跳半拍,在瞬間,讓她擒住心跳,有一剎喘不過氣,胸腔繃緊。喉嚨干澀,被她釘得死死地,逃也逃不掉。那耀眼的一雙眼眸,燈似將他照得無所遁形,照得無言以對,忘了辯駁,更忘了言語,好像一丁點聲音都會驚嚇到他自己,于是只好緘默,只能仰望著那一對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