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別岳將她輕輕擱下,接過抱禧遞來的白刃。
金鳳眯起眼,那白刃在點燃的燭火中綻放炫目的光,她暈眩地注視他將白刃置于火中燒烤,有一剎那,火花迸射,亮了他那一張俊美英朗的面容,他的輪廓很深,他專注的俯視那柄焚燒中利刃,他垂著眼,一舉一動皆是那麼緩慢而充滿自信與優雅。
鳳公主看得入迷,她朦朧的眼被火焰燃亮,忽然間她什麼都看不見了,只看見他的臉和那把白花花的刀,那刀握在他手上仿佛也是把溫柔優雅的刀。他的刀不殺人,他的刀治病。這樣一想,他掌中那把利刃,的確溫柔起來。
抱禧清楚師父想做什麼,惶恐地捧著燭台閉上眼楮不敢看,也沒有勇氣看。
就在金鳳看得恍惚時,他握著刀刃,忽然轉過臉來,那內斂而自信的瞳眸直直望進她朦朧的眼楮深處。
他溫柔地說︰「可能還是會痛,你要忍著。」他俯身,將一塊干淨的布帛湊進她唇邊。「咬住它。」他低聲命令。
金鳳閃爍著眼楮,他的臉在晃,他的臉朦朧,還是自己糊涂了?怎麼他握著刀靠得那樣近,她卻一點兒也不慌不害怕?
她懶懶地張唇,任由他將布帛塞進她唇內。然後看他起身按住她左腿,按住那先前他尋找的地方,刀尖緩緩落下,他將刀尖往她腿上落,忽然腿上一痛,金鳳咬牙痛呼,額上沖出冷汗,痛得抽氣。她想掙扎,疼痛得想挪開腿,卻被他有力而堅決的大掌按住。
「不要動!」他大聲叱喝。「別動!」他很鎮定的處理淤塞的脈線,果斷、冷靜、堅決、沉穩。
金鳳忍著那火熱的尖銳的疼痛,布帛咬得滲血。然後听見他高聲命令抱禧。「銀針!」
抱禧顫抖著遞上去,看師父小心謹慎地縫合那道傷口。這是第一次見師父如此處理病患,他嚇得臉色發白。
將傷縫合後,慕容別岳就唇將線咬斷,同時听見「砰」的一聲,抱禧昏厥過去。
慕容別岳只回頭看了一眼厥倒地上的徒兒,隨即便將視線轉往鳳公主蒼白的面容,那雙殷紅的眼楮正盯著他看。她抿著唇,鼻尖泛紅。像是快哭了,又硬忍著淚。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敢,過程中,她始終沒有喊過一聲痛。
她疼壞了吧?他拿起一旁干淨的白緞緩緩擦去滿手的血跡,然後俯身月兌下了她足上繡鞋。好小的腳,他默默地往她足背上踝關節前橫紋兩筋間的解溪穴前探去,按住跌陽脈。
金鳳很安靜,她看著他按著她足踝,看著他閉上眼楮,面無表情的似在專注地諦听什麼。
她想,他的指月復幾乎把她身體模遍了。
半晌,他松手,睜開眼重新看住她,並傾身過來俯視她汗濕的臉。「應該已經可以開口了吧?」那脆弱的脈息已經如常人般強健。
「……」金鳳很虛弱的蠕動干燥的唇,吐出一句喃音。
「嗯?」他沒听清楚她的話,微笑挑眉。
她瞅著他,皺起眉頭,竭力把話說清楚。「……你給……抱禧做了紙鳶?」
慕容別岳露出訝異的表情,不解她怎麼忽然提起這事。
「我命令你,給我做一個……更大的……」她恍惚地說著。
他知道她折騰得累了,忽然有些心疼起她,他坐上床去,幫她撥開額前汗濕的發。
「你不能命令我。」他糾正她。「不過,我還是願意幫你做一個。」他放柔目光,看著她微笑。
「我剛剛……」她虛弱地上望他,脆弱地說。「放紙鳶……來不及看它飛上天,我就昏了……」
他溫柔地俯視她,大掌覆上她額頭探她體溫。一邊向她保證道︰「以後不會了,以後你可以大聲笑,用力跑,再也不會暈倒了。」
「真的?」她紅著眼眶可憐兮兮地問。
「真的。」他沉穩而篤定的保證。那雙冷靜的眼楮,仿佛在笑。
「你醫好我了?」
「大概是吧。」至少他已經成功幫她除去病癥,她的脈息比往常強健許多。他的表情顯得那麼驕傲自負。
金鳳望著他,忽然很霸氣地道︰「你看了我的身體。」
「我一定得看。」
「你模透了我的身體。」
他好笑地。「我不得不如此。」
「可知……這要殺頭的。」
他揚起英挺的眉。「哦?」
「但我不砍你腦袋。」她亮亮地瞅著他英俊的臉。「听著,我要招你當駙馬。」她決定了,她要這個聰明驕傲的男人當她夫君,天下間只有他配得上她。
慕容別岳眼眸一黯,這個小鮑主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想她是疼得糊涂了,可是,她那雙亮燦燦的眼楮瞅得他不安起來,或者──她是認真的?
那只柔軟白雪似的小手又模上來,不妙……慕容別岳身子一偏,想避開她的手,卻仍被她揪住臂膀。
「我還不知道你名字。」
「慕容別岳。」他說。
她深深凝視他。「很好,慕容別岳,我要你當我鳳公主的駙馬。」
「吾一介平民,怎可匹配公主?」這會兒他倒是非常謙虛。
「你醫好我,你夠格。」
「不可能的,雀兒。」
「我命令你,我以公主的身分命令你。」
他垂下眼。「不,你不能命令我。」
「我是公主。」
「即使你是公主。」他溫柔地告訴她。「權力不是用來滿足自身的,權力該拿來做更多事。」他輕輕幫她將衣裳扣攏,溫柔地注視她黝黑如夜的瞳眸。「我救了你,希望你可以扭轉當今天子好殺的性子,希望你可以用你的權力和性命造福你的子民。」
她蠕動紅唇,眼眸漾著水霧,渴望而貪婪地上望他俊美的臉。「我要你當我駙馬──」她堅決地注視他,眼眸里仿佛有火焰在燒。「你只能接受。」
慕容別岳看見那火焰般瞳眸底佔有的情緒,他起身退開來,隔著距離俯視她。望著她固執的表情,他深邃的眼楮迸射出如刀一般犀利的光芒。
冷而無情。刀一般,切開她炙熱的霸氣的眸光。
鳳公主眼眸一黯。「你……」
他沒有生氣,只是漫不經心地又退了一步。像是要撇開什麼沾惹上的討厭東西。
鳳公主眼眸升起薄霧,心口酸酸的,為什麼?
慕容別岳俯身抱起昏厥的徒兒,然後他回身冷淡地覷著她。「請你──」那視線如箭般直直射進她的心坎。「不要再命令我。」
他說了個「請」字,但那口氣是狂肆而嚴厲的。
鳳公主閉上眼楮,擋住那令人傷心的視線,腿上的傷似乎更痛了。
「你好好休息。」
她閉著眼,听見他離開的聲音,听見門扉被關上。忽然眼眶一熱,金鳳伸手去抹,發現自己哭了。
她驚愕的望著濕濕的手,發現眼淚不斷地汩汩流淌。有些不敢相信他可以輕易的就令她這樣傷心。她滿以為要招他當駙馬他會好開心的,他的反應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傷心的掉著眼淚,喃喃低語他的名字。
「慕容別岳……」
這個男人治好她身體的同時,亦在她心上鑿了一個洞。于是那空蕩蕩的寂寞開始啃噬著她。她于是懂得了,無邊無際空虛的、渴望的滋味。
幾個晝夜過去,經過慕容別岳診治的鳳公主,身子漸漸強壯起來,這日他們離開「忘璣閣」,來到京城里的一間茶肆。
這間茶肆位在城里最熱鬧的地方,它有個挺美的名字,叫「優缽羅」。
慕容別岳每個月都要下山一趟,匿名幫幾個醫館大夫診病。診完病他按例就會來這茶肆歇歇。
這天往往是抱禧最開心的一天,今兒個不只開心,還更開心,因為小師妹也跟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