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她交代得太自然,抱禧先是莫名其妙,而後又直覺性地轉出去幫她打來一盆水。水盆剛擱著,他記起了來此的目的,忙向她道︰「對了,我師父……」
「過來。」
「嘎?」抱禧呆頭呆腦地,見她下床張著臂膀。
「還不幫我穿衣?」這奴才怎麼這麼笨?
好大的架子啊!抱禧真個愣住了,幫她倒水又幫她穿衣,她真把他當個佣人使喚,連師父都不曾這樣召他伺候,她竟敢……還沒想清楚,她又劈了話──
「你想被砍腦袋是不?」
砍腦袋?抱禧一驚,忙雙手護頸連退好幾步,難道她會武功?師父到底帶了個什麼狠角色回來?上回那個黑羅剎已經夠恐怖了,現在這個連砍腦袋都說了,抱禧驚懼地慢慢慢慢往門外退。「我……我只是奉師父交代……來叫你去……」
「放肆!」
這一喝,嚇得抱禧驚跳起來。
金鳳下床,指著床畔那件金色錦袍,威風凜凜地道︰「我數到三,你再不滾過來幫我把衣服穿上,我就讓人把你拖下去砍了!一、……」
「等等……」
「二……」
「等等啊──」這到底怎麼回事?
「三!」
救命啊!抱禧轉身就逃,正好撞上師父堅實的身軀。
第四章
慕容別岳輕輕將嚇壞了的抱禧拉開,從容地踱進房里。
抱禧忙藏在師父後頭。「師父,她是誰啊?直嚷著要砍我腦袋哩!還要我幫她倒水穿衣的,好奇怪……」
金鳳听了斂容怒斥︰「大膽!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本宮──」
「把衣服穿上。」慕容別岳截斷她的話,聲音很平靜,視線盯在她臉上,頭也沒回地向抱禧交代。「你出去,把門關上。」然後那一雙黑眸迎上她強悍的目光。那強悍、烈火般的視線在他深不見底的眸底殞落,輕易被融滅。
門一關上,房間就更暗了。
金鳳直直地望著他,他也看著她。
然後他道︰「穿衣服。」
「你把人喊走了怎麼穿。」她不悅地。
他肅然道︰「那男孩是我的徒兒,不是下人。」
「那下人呢?」她仰望他問得很自然,這樣穿著單衣站著實在冷。
「你的衣服,你自己穿上。」
她眼一睜仿佛他有多無禮似地。「你竟要本宮自己穿衣?」她霸氣地覷著他。
「第一個條件──」慕容別岳只是輕輕淡淡道。「隱藏你是公主的身分。」
她沈臉,正要抗議,卻听見他冷冷地追加一句──
「昨夜本打算將你送返皇城。」話便在這里打住。
她聰明地緘默了,她還要他診病,不好激怒他。想起昨夜惹惱他時,那刀一般嚴厲的眼神,不,她再不想看見那樣冰冷的表情。
她像被打敗的孔雀,有些喪氣地抓起緞袍笨拙地套上。
然後他看著她笨拙地理衣服,笨拙地尋錦帶、錦孔,然後是更笨拙地和那復雜的錦帶打仗,她不會系、不會打結,徒勞地將那兩條錦帶繞來繞去,纏來纏去,然後陷入更混亂的境地……她抿著唇,有些惱、有些手足無措地努力著。
他走過去。「你看好。」他俯身單膝跪在她腰前,像在幫著一個孩子般,那雙手在她腰前,溫柔地慢慢地幫她穿過錦帶,繞了一圈,再細心地甚至帶點兒優雅地在她的俯視下,輕易地幫她扎上完美的結。結是系上了,可是,鳳公主的心卻亂了,亂得一塌糊涂。
她一直沉默地垂眼看著腰前一雙很男人的手,做這樣細致的動作,柔情似水的將她心魂淹沒。
他微笑地注視那個完美的結,完美地系在縴縴蠻腰前。「這樣就可以了。」正要松手,忽然一只細白柔軟、冰冰涼涼的小手兒覆住他。慕容別岳一怔,心坎驀地似是被什麼燙著。抬臉,看見水漾似的眼瞳,盈盈地注視他。
她靈透的眼瞳閃爍,眨了眨,仿佛把他的心剪碎了,她說︰「再打一次,好難,我記不住。」她慵懶無辜的聲線軟軟地擦過他很男人的心。
他看著她,笑著輕輕嘆氣,有種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覺,卻又帶點兒疼愛憐惜。
總之,他松開了那個結。這次他一邊打結一邊溫柔地沉聲教她。
「……將這一端壓緊,然後從這邊穿去,繞過這頭……覆上這端……再繞一圈……」
金鳳根本听不見他在說什麼,她只是俯視他烏黑干淨的發,她忽然很想模模他的發。聞著他身上淡淡的藥味,看著那一雙粗糙的男人的手,感覺那雙手在她腰前的輕柔的動作,以及那隔著衣料擦過她身體的觸感。
她心上開花了,白皙小臉染了一層淡淡紅暈。第一回感受到春風沐人的滋味,這個男人如此踫她時,她體內有一股莫名的潮在騷動、翻涌,酸酸麻麻暖暖的滋味。
「……這樣,你記得了麼?」他再一次仰起臉來上望她,看見她眨眨眼,她緩緩勾起唇角,唇邊美麗的稜角展了展,那是心花怒放的一撇笑。
然後,她像一個女皇那樣,霸氣地命令他。「幫我梳頭。」
望著她氣焰高張的模樣,慕容別岳幾乎笑出聲來,他搖頭,耐心地糾正她好發施令的習慣。「不,你不能命令我。」
她像看著獵物那般瞳孔發亮地俯視他。「我能,你是我的子民。」她說得理所當然。
「不,你不能。你是我的病人。」慕容別岳笑得好自負,他看見她眼神變了,換上了一副絕美的狠樣兒。
「沒見過像你這麼放肆的人。」她抿唇,十分氣惱。她沒遇過這種狀況,從來沒人令她這麼難堪、這麼沒轍。
他嘆息。「我也沒應付過這麼驕蠻的病人。」他站起來,頎長的身高立即令她挫敗得不得不仰望他。
他高大英俊,是她見過最優雅最出色的男人。她忽然很想馴服他,因為他是第一個不甩她脾氣、不買她帳的人,他是那樣的驕傲狂妄,以及目中無人。
她雙手環抱胸前,撇著紅唇,很有點兒威風霸氣地瞪視他。「如果你肯幫我梳頭,本宮賞你一萬兩官銀。」話一說完,室內一靜,然後,她看他先是一陣愕然,隨即大笑起來,仿佛她說了個多蠢多可笑的話,他笑得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老天!」慕容別岳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冒出這樣的話,恁地淡泊名利的自己,怎麼會招惹上一個這樣熱中權力,擅于命令和拿金銀使人的小東西。真是諷刺、太諷刺了,老天爺故意跟他開玩笑嗎?
他的笑讓金鳳握緊拳頭發狠了。「好,你嫌一萬兩太少,那麼十萬兩怎樣?哼!」她卯起來了,很了不起地覷著他。「再不然,你開個價啊,本宮準了。」
他笑得更大聲了。她不懂,這到底有什麼好笑?他笑得她難堪了,只好自找台階將袖一甩,往床鋪一坐,很不高興地道︰「就十萬吧,還不快幫本宮梳頭。」她等著。
慕容別岳步向她,垂下雙眼,輕輕抓住一綹柔軟的發,那發瞬間從他掌中滑落。他噙著一抹笑,溫柔道︰「可以,我現下幫你梳頭,你先讓我見見十萬兩銀。」
「在宮里,銀子都在宮里。」
「在宮里?」他漫不經心地道。「所以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她一怔,仿佛听懂了,轉過臉來。
他看著她,清楚看見她眸底隱隱閃動的不安。「沒有銀子、沒有僕人、沒有供你頤指氣使的權力、沒有高高在上的身分。」他很溫柔地對她說話。「所以這一個月你要自己梳頭,自己穿衣服,什麼都要自己處理,好麼?」
她能說不好麼?她看著他,為什麼他聲音很溫柔卻有著能夠輕易馴服人心的本事?而她高聲的命令卻完全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