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如何辨知這刀子的好壞?」她問道。
「好刀條件有三,其一,砍銅剁鐵、刀口不卷;其二,吹毛得過;其三,殺人刀上無血,把人一刀砍過並無血痕,只有個『快』字。」
龍浩天將刀子擱置桌上道︰「你拿這刀子去剁銅錢,看刀口卷了沒,再拿根頭發在刀口上吹吹,看是不是根根皆斷。」
「好!」白雨荷興致勃勃地拿起刀子,霎時只听得她悶哼一聲,整個手臂往下一沈,刀子墜落桌面。她詫異地瞪著這柄刀。「這刀子好重。」
「等你拿得起這柄刀,我再教你使它!」他說罷便自行離去。
听了這話,雨荷此後日日拿它,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刀子沈重異常。
他看她咬牙切齒、滿頭大汗,只是在一旁奚落道︰「我說過你的身子太弱不能習武,你偏不信,如今只是一柄刀子都拿不起,還談什麼使它?你干脆放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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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白雨荷只要想到那慘死的父母,怎麼也不肯放棄。
她每日都試,也許力氣在不知不覺中因之漸長,終于她慢慢可以提刀離桌面一、兩公分,日積月累,她終于可將那把刀舉起。
她興奮地提刀給龍浩天看。「行了,我可以使這柄刀了!」
這時龍浩天卻又給她出了一道難題。「我捉了只兔子關在前院,今晚打算烹食,你拿這柄刀子去宰了它,放血剝皮洗淨,入鍋煮食。」
白雨荷愣住了。「你明知我不食葷,更從未殺過半只動物,為何還要為難我?」
「為難?」龍浩天趨前凝視她,平靜地說道︰「你習武的因由可是要殺個活生生的人,現在連只兔子都下不了手?」
「那不一樣!」這兔子又無犯她什麼,她生氣地回道︰「你根本沒誠意要教我。」
「如果你這麼想,趁早離開。」他沈聲道。
「你明知我只能求助于你!」
「你的口氣可不像在求人……我想沒誠意的人是你。」他冷聲說道,令她啞然。
白雨荷仰臉迎視他倨傲的目光,她這樣低聲下氣還不夠誠意嗎?
龍浩天望著她沈默的面容,她那雙黑眸益發黝黑深邃,她咬緊紅唇,不知又在想什麼、打什麼主意。
她突然逼近一步,一只手輕輕抵在他胸口,他防備地凝視她,有些詫異她的舉動。
她直看進他眼眸深處,然後她墊起腳尖,用一種莫測高深的表情和極之輕柔的語氣,臉孔湊近他唇邊,如夢似幻地說︰「告訴我,這世上有什麼可以融化你的鐵石心腸?我願意犧牲一切討好你,換你一身功夫,相信我,我從來沒有這樣竭力討好一個人,雖然我只是在『利用』你。」
不知何故,最後一句話似一把絕情刀,令龍浩天感到寒冷。
白雨荷伸手輕觸他剛毅冷酷的臉龐,食指輕劃他的唇線,她凝視他緊閉的唇。
「求你,幫助我復仇,求求你……」她柔聲哀求,接著冰冷虛偽地微笑道︰「這樣的口氣是在求人了吧?」
她退開身望著他。「為了復仇,我連自尊都可以拋棄。你要求的我都會做到,只要能讓你教我武功,殺兔子就殺兔子,我去表現誠意給你看,我現在就去宰了那只兔子。」
人被逼急了,真會索性把一切豁出去。
她一鼓作氣提起那把刀,奔出屋外,蹲子望著籠里純白無辜的小兔子,那兔子尚不知死期已到,還活潑地蹦蹦跳著。
白雨荷望著它紅著眼眶道︰「兔子啊!兔子,原諒我,其實我本來也像你無憂無慮、活蹦亂跳的,可我現在要一刀殺了你,就像當初有人一刀殺我那般殘忍,我對你無情,亦是因為有人對我無情,你莫要怨我,來生我再還你。」
想到王逵的殘酷,想到那風雨夜父母慘死刀下,想到這滿腔的仇恨,白雨荷左手抓住兔子,提起右手一刀了結它,霎時鮮血如泉涌般噴了她一臉,兔子痛苦的發出一聲悲鳴,她雙手顫抖,眼淚撲簌直淌,她放聲啜泣,痛哭著剝了兔子的皮,也剝去了心底最後一絲的柔軟仁慈。
那情非得已的委屈、無人可訴的悲憤,全化做淚水,濕透了那把彎刀。
而在她顫抖哭泣的背後,龍浩天倚在門旁冷靜觀看這一切,或許真小看了她的毅力和決心,看樣子她不達復仇目的決不甘休。
這個白雨荷不似外表那般柔弱,也許她有一顆比他更堅冷的心。
這刻凝望她無助縴弱的背影,鐵石心腸的龍浩天忽而決定,要將武功盡數傳予她,龍門武功從不外傳,然而這或許是緣分,讓他對這個無親無故的女子興起了一股奇異的憐惜之心。
第五章
亂絮飄晴雪;殘花繡地衣。
四年後的冬天。
這一天對白雨荷而言是特別的具有意義。因為今日龍浩天告訴她︰「我已將所有的武術招式傳授予你,如今你已學盡了技巧,余下的就是根基的問題。」
這等于是告訴她︰她終于可以去報仇了。
四年的煎熬、四年的努力,她生存為了復仇、她呼吸為了復仇,她思考和夢見的全是復仇。仇恨已經盲目了她的眼楮,亦成了她生命的動力。然而仇恨也使她失去了靈魂,再難感受其他,仇恨便是白雨荷的生命。
龍浩天看得出來,她是那麼急迫的想復仇,然而他萬萬沒想到,清晨才告訴她武功已全數教予她,夜晚她沒說一聲再見就消失了。
當龍浩天狩獵完返家時,房里已沒有她的蹤影,屋後系著的愛駒——「影子」也跟著消失。
龍浩天心中一震,震驚、惶恐和憤怒的感覺一並襲來。
他沖出屋外搜尋她的身影,盲目的追尋任何蛛絲馬跡,他循著雪地上遺留的蹄印追尋,然而天黑雪勁,那足印模糊、難以辨識,他狂奔了數里,急切地想在漠漠煙野里看見她娉婷的身影,他忘了披雪衣、忘了戴簑笠、忘了白雪將他的身體打濕、忘了北風冷得蝕骨,就這樣瘋狂盲目的追了許久,突然他愣住了,茫然的凝視白雪皚皚的世界,接著他仰天狂笑,笑自己失控的行徑,笑自己為了個白雨荷竟緊張至此。
荒野里、驟雪中,那笑聲顯得那麼孤獨、淒愴、滄桑,像一只迷途的老鷹、受傷的野獸,倔強驕傲卻寂寞無比……
她利用完他就走了,還聰明而卑鄙地偷走他最心愛的馬兒。
白雨荷,你夠絕情。
龍浩天返回住處後,激動的砸毀屋內的桌椅,發泄完怒氣,他抱了一壇酒,就在屋檐下對著枯樹與白雪狂飲。
然後他開始擔心這種風雪天,她一個弱女子是不是能安全的下山?她沒帶走雪衣,她會不會冷?
擔心了半天,他又笑了,然後嘆著氣搖搖頭。
「龍浩天,你瘋了不成?她無情的離開,還偷走了你的馬兒,怎麼你還坐在這擔心她穿得夠不夠暖?你忘了葛香雲給你的教訓嗎?」他捫心自問道。
是的,他忘了葛香雲。
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現在他心底佔滿了白雨荷的身影。
她沒有香雲的溫柔,她只有好強倔強。
如果香雲是一朵叫人憐惜的高雅蘭花,那麼白雨荷便是一朵帶刺的薔薇,沒有玫瑰那麼明顯的刺,她的刺是小小、細細的,在不知不覺中扎人。有著絕佳的生命力,愛恨分明、淒冷孤絕,還有比蘭花淺的一陣暗香。
赫然間,龍浩天發覺這四年他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就算她不常開口說話,總是靜靜地坐在一旁,卻已坐出了他對她的一份依賴。
怎麼會這樣?龍浩天捂住自己胸口,心怎麼如此酸痛,山林、松竹與琴酒怎不再能撫慰他的寂寞?他的心好似被這白雪掩埋,好冷、好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