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喊他天王,叫得他心里毛毛的。
算了,還是別輕捻虎須,讓他自己去覺悟這其中的不同。
不過,單耘疾實在不贊同新堂修的人生觀。
他總是猛烈的像是非玉石俱焚不可,卻又對于自己的生死如此消極、漠視。
單耘疾知道新堂修有著不快樂的童年,他和寧槐有個共同點;他們的出生是不受祝福、不被期待、別有用心、企圖的。
寧槐選擇以冷漠作為與所有人保持距離的方法,新堂修則是以微笑拒絕了所有關心他的人,看似他們都是貼近他的,卻又彷佛距離萬般遙遠。
寧槐已經找到心的歸所,眼前這個笑看人事的男人,究竟何時才能真正卸下面具呢?
***
在山口組主屋的議事處,梵伶屈膝端跪在金針錦織的坐墊上,一臉肅然。
「……以上就是三月份關東地方的盈餘收支。」掌管關東地方的東長老次子冗長的報告結束,他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人。
梵伶,他們山口組新的總管。
梵伶闔上帳簿,目露精光。
「酒店和賭場的客人是多了,可是卻不見賺頭。」她沉吟一會,打量著東長老的次子,「這……不合理吧。」
不敢打馬虎眼,男人趕緊說明,一旁等著接下去報告的中部地方管事不禁捏了把冷汗。
「警視廳那里的人我都打點好了,照理說是不該有問題的。」她美麗的容顏出現慍色,不接受對方的解釋。
「我不要听藉口,如果是你手下的人在搞鬼爭功,自己去擺平,」她柔荑一揮,公事夾被扔到走廊上。
「听清楚了嗎?」她眉眼 挑,氣勢萬分。
「我知道了,梅總管。」男人挪過位子,彎腰磕頭。
「下去吧。」梵伶低頭接過下一本帳簿,不再理會。「請開始。」
中部地方西長老的人不敢耽擱,擠過東長老次子到梵伶身邊開始說明。
又是一個不知重點為何物,事事都報備的笨蛋。
她嘆了口氣,在一長段中部管事的獨白後,揮揮手打斷他。
「不用說了,剩下的我都清楚。」梵伶翻閱著明細賬,一邊說著。「愛知和靜岡最近都有一批大貨要出,盯著點。」
這批貨價值百萬美元,弄丟了,搞砸了,他這個管事的項上人頭就準備祭祖吧。
「這批貨有一部份要運去台灣、香港,另一半是馬來西亞、泰國,別搞混了。」
「知道了。」中部地方管事連忙點頭。
「對方的人都聯絡好了嗎?」接應出錯是最不可原諒的。「海巡處呢?打過招呼了嗎?」
生意的事,如果在出貨的節骨眼上出事,損失不談,破壞信譽就嚴重了。
「差不多了。」男人頻頻拭汗。
梵伶的眼眯了起來。「差不多?」咻,又一本帳本飛到走廊。「去弄清楚,再來跟我回話。」
「是,是,是。」男人磕個頭,轉身要出去。
梵伶像是想到了什麼,伸手抓住他的衣領。「親自來回話,別隨便找個人交差了事。」
出了事再推卸責任,找代罪羔羊,這種把戲她在龍幫見多了。
「知道了。」男人唯唯諾諾,撿了帳本趕緊滾蛋。
處理完四大家族的事,梵伶的太陽穴隱約的疼痛。
東、南、西、北四個長老的家族分別管轄關東地方、近畿地方、中部地方、東北地方,新堂本家則以東京為據點,發號司令。
長老們都不管事了,組內事務全由他們的後人在管理。
偏偏他們的後人一個比一個無能,她實在搞不懂新堂修干什麼要提拔這些人。
「幾點了?」她隨便問了身旁的人。
「下午三點。」
梵伶閉了閉眼,覺得肩膀酸痛,可是和室內還有幾個等著回話的人,她不能不管。
「下一個是誰,說吧。」
報告是依事情緩急輕重、先來後到來決定處理先後,排隊的人還不少呢。
等到所有的事都告一段落,已經一個小時過後,議事處只剩下她一人,她的腿跪得都軟麻掉了。
「梅總管,要用膳嗎?」女婢跪在走廊,隔著裝飾華麗的拉門詢問。
她根本沒胃口。「不用了。」
那堆在她眼前等著她過目批示的組內公文,讓她想尖叫。
她晚上還要和一個新起幫派的幫主吃飯,想到這里她就什麼都吃不下了。
這些都應該是新堂修該做的工作,可是那個男人卻在婚禮隔天,在山口組四大長老面前命她為總管,將鑰匙和印鑒交給她。
和尚倚雲度蜜月回來的他,也只是淡淡的對她點個頭。
沒有接回組務的舉動,也鮮少出現在主屋,雖說她是他的部屬,卻也不知他到底在忙什麼。
莫名的失落……
住進君子居後才發覺,其他三屋幾乎是空置著。竹是奇非,他去美國,這她是知道的,那麼剩下兩個呢?
和他們的主子一樣,神龍見首不見尾般神秘。
梵伶甩甩頭,起身想回梅居洗個澡換衣服,晚上,還有一場硬仗好打。
「很厲害嘛!」
一個年輕稚氣的聲音在拉門外響起,梵伶渾身一僵。
山口組本屋的防衛算是滴水不漏,議事處是不許閑雜人等隨意進出的,但是這個人的聲音她沒听過,而她也沒有傳召任何人。
「一星期熟悉組務,一個月收服下面辦事的人,兩個月完全進入狀況。」一陣響亮的掌聲。「真是不簡單,不簡單。」
拉門被打開了。
棒球帽反戴,橘色半邊吊帶褲搭白色棉T恤,一個十五、六歲的小男孩帶著可愛的笑容浮現,臉上有小小的酒窩。
「難怪老大對你贊許得不得了,我還以為我會看到一個老姑婆呢!」小男孩不客氣的坐下來,提起桌上的茶壺逕自倒茶喝。
小男孩突如其來的出現,梵伶松懈的精神立刻回復緊繃,她並不想高聲疾呼守衛進來,那只會打草驚蛇。
她想試探他。
看準正要舉杯就口的他,梵伶伸手欲要奪下小男孩手中的茶杯。
小男孩的反應很快,他反手將茶杯置於手背上。
「喂,你很不友善喔!」他嘟起嘴。
梵伶撲了空,卻不心急,她省去手臂的力,使用手腕的巧勁去撥弄茶杯。
小男孩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換另一手托著茶杯,試著轉移茶杯的位置,背後、肩上,但沒有用,眼看梵伶就要拿走他的茶杯。
為躲過梵伶凌厲的攻勢,他手掌向上讓茶杯騰起。
沒想到,梵倫比他技高一籌,她不去費力爭裝滿溫茶的瓷杯,反而,彈指點了下小男孩腕上的穴道。
那是個會讓手臂短暫失去知覺的穴道,小男孩也知道,可是卻專注於茶杯上而疏於防備。
沒有辦法準確接到落下的茶杯,杯倒水散盡,他的衣服褲子都濕了,一身狼狽。
「哇,你很凶耶,」小男孩呱呱叫,他站了起來,抖落身上的水滴,氣沖沖的指著梵伶。「你作弊!不算,我們再來一次!」
梵伶眉頭糾結。小男孩的模樣很討喜,也好似沒有惡意,但是他一身的不凡,讓她無法放下戒心。
「你是誰?」這是小男孩進門後,她說的第一句話。
小男孩突然睜大眼看著她,一臉恍然大悟。
「啊……我忘記自我介紹了!」他拉下帽子,抓抓頭發,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我是蘭,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蘭?他是四君子之一?年紀這麼小的孩子是四君子中的蘭?
梵伶在龍幫見識過許多場面,可是讓這麼小的孩子當新堂修的貼身侍從,他到底在想什麼?
「別懷疑,他是蘭沒錯。」新堂修悠閑的從拉門後走出,一派安逸的微笑。
那陌生的情緒又浮現。同在一個屋檐下,卻多日不見他,梵伶的心中不知為何有股強烈的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