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缺口的痛楚汨汨流出,她──
「我想回家……」
韓惟真因這絕望的口吻訝然回頭,因她迷惘虛無的眼神驚懾!
「大姊?!」她慌忙一瞥鋼琴的方向,琴聲錚然一止,她關心環住韓惟淑的肩。「我們馬上回家。」
「你不舒服?」阮滄日已至身旁,她的臉色蒼白。
韓惟淑身子一震,韓惟真代言道︰「我們要走了。」
「我送你們。」
不……她內心掙扎喊著,可是出不了聲。
※※※
「我們需要談談。」
阮滄日出聲止住她推開車門的動作,後座的韓惟真略作考慮,決定留給兩人交談的空間︰
「我先進去。再見,阮大哥。」
韓惟淑眼眸掠過一絲驚慌,旋即掩斂而下;阮滄日望了眼垂首不語的她,靜靜凝視車窗遙遠的前方,良久──
「你突然要走,是因為我父母說了什麼?」他掛意令她神色黯然的原因。
她不解的眉頭微蹙,沉默搖頭。
他仍懷疑︰「要是他們說了什麼,我很抱歉,我該想到的。」
「為什麼道歉?」她喃喃自語,心中有深深疑惑。「這應該是你樂于見到的,不是嗎?」
他繃緊的唇線一抿,突然說︰「不再是了。」
她訝然仰首,堅定的眼神迎面而來;他鎖住她的視線,不讓她有逃避的機會。
「我喜歡你。」
她驚愕睜眼,下一瞬間,盈眶淚水撲簌滑落,破碎的抖音︰「你好惡劣!」
他怎麼能這樣取笑她?這樣殘忍念著她在樂譜上寫了滿滿的字眼!淚水像斷線的珍珠,宣泄而下……
他嘆息搖頭,再說︰「我喜歡你。」
「不要再說了。」她哽咽低嚷。「別這麼殘酷!我已經因為過去的愚蠢受過折磨,我已經不再奢求,為什麼不能放過我?我很抱歉帶給你的困擾,可是……都結束了!不再……」委屈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蒙的他令人猜不透。
「因為我不想讓它結束。」令人心痛的淚珠,修長的手指憐惜地撫上濕意交錯的臉頰。「我喜歡你,好喜歡你。」
「不是真的!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她無法再忍受從他口中听到這兩句話,那不斷諷刺著她、嘲笑愚蠢的她寫在樂譜上的真心。
「不,你還喜歡著我──」
她抗拒的激烈搖頭,哭嚷著︰「我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
他捧住淚濕的臉龐,無比堅定道︰「你一定還喜歡著我!」
他只能如此相信。
無力抗拒,她選擇逃開。推開車門,她只想遠離他……狂奔地逃開,但背後傳來的話卻清晰在她耳際回響──
「我們之間沒有結束,一切正要開始!」
正要開始!
第九章
這年的冬天似乎特別漫長。
一波波的寒流將人困在一層層厚重冬衣里,她覺得自己像顆永遠不可能羽化的繭蛹。
她的春天,永遠不會來──
呼,看著呼吸在空氣中成霧。
吸,寒冬的冰霜侵入胸腔,穿透全身的冰冷。
韓惟淑凍僵的手套著手套藏在深咖啡毛料大衣的口袋,跨入機場大廳;清早的出境大廳空曠,沒有多少暖意。
她輕輕扯下覆耳毛線帽,睜著惺忪的眼尋找──
「韓老師!」康易磬的母親林玉鈴先看到了她。
「你們已經來了?」她緩緩走近。「東西都預備齊全了嗎?」
「不知道那里缺少什麼?下雪的地方一定很冷……」林玉鈴擔憂地停頓,依依不舍孩子將遠渡重洋。
韓惟淑安慰她︰「要是缺少什麼,我們馬上給他寄過去,你別擔心。」移向學生。「易磬,你說是不是?」
康易磬沉默頷首,剛滿十六歲的他沒有彷徨,這是他與他的約定,愈早實行代表他愈早有能力償還。他不擔心母親,她已經適應目前的生活;唯一掛念的是老師,這些日子她不一樣了,不是具體的改變,只是敏感察覺她似乎失去了活力,自她身上散發的溫暖有時薄微得令人感受不到,他猜測是什麼引起的改變……
「惟淑,你們在這兒。」光興學校音樂科主任來了。
「主任。」韓惟淑微笑打招呼,看到一齊出現的人,笑容不禁僵化,她點頭︰「蘇老師。」
自從蘇箏箏得知康易磬將跟她得到甄選的學生一起出國,冷淡的態度愈形加劇。
她看都不看韓惟淑一眼,徑自跟送行的學生家長談話,音樂科主任拍著韓惟淑的手背,溫暖地笑笑。
「你手怎麼這麼冰?」
韓惟淑掀了下鼻頭。「天氣好冷呀!早上只有六度。」
「寒假還上家教學生?」主任關心問。
「大家都出國度假去了,只剩幾個。」
「想不想去哪里玩呀?」
「好冷,只想待在家里。」
辦理出國事宜的基金會職員也來了,除了康易磬之外,這次甄選得到獎學金的兩位同學,基金會職員將會陪著同行,照料他們生活。
由于康易磬堅持不到阮滄日任教的蘇黎世音樂學院,他自瑞士傳真過來幾份音樂學校的資料,讓基金會跟康易磬聯絡,最後康易磬選擇了巴黎音樂學院。這些事都是韓惟淑經由基金會職員得知。
從那天以後,她就沒再見到他,兩個月,她有時懷疑自己是不是作了場夢?其實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只是個夢?
我們之間從沒結束,一切正要開始……
它根本不存在,是自己幻想的產物,誠實面對內心,她知道──原來她仍期待著,從沒真正放棄!絕望的黑暗包圍她,原來她一直編造謊言欺騙自己,以為擺月兌、以為快樂……
當一個人無法遺忘時,如何擺月兌?當一個人心里有個缺口時,如何盛接快樂?
深深了解自己無力掙月兌愛情的箝制,陪伴她的只剩下絕望與孤獨……
她寒冷,因為──
她看不見春天,她的春天永遠不會來!
徹骨的寒冷令她一抖顫,環視周遭,她憶起自己在這里的原因。定定神,她走向康易磬跟他道別︰
「害怕嗎?」她輕聲問。看著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少年鎮定如常的神情,她忽然覺得自己問的問題太荒謬了。「老師對你有信心,記得我跟你說的話,敞開心去學習,沒什麼難得倒你的。我會常常去看你的母親,每個月打電話給你,有什麼事一定要跟我聯絡。」她盈然一笑,伸出右手︰「祝福你──」
康易磬瘦長有力的手掌包里柔軟冰清的小手,他忍耐著、不敢過于用力,希望能溫暖她冰冷的手指。
韓惟淑試圖以輕松的語氣漸沖淡離別的氣氛,她輕快說︰「我後悔鼓勵你出國了,叫我到哪里去找像你這麼好的學生?」
一個沖動,她踮起足尖抱住他寬闊的肩膀;在他能有所響應之前,她抽身退開一大步︰
「再見,易磬,一路順風。」
※※※
她跟音樂科主任立在一側,送行的家長正把握最後的時間叮嚀孩子──阮滄日悄悄地凝視她,無法移開目光。
膝長的咖啡色大衣包里全身,唯一露出的只有小小的臉蛋,冬日的冰寒在近似透明的白皙肌膚上刮出紅印,令人心生憐惜。她突然翹首,頂著嬌巧粉紅的鼻尖,彌漫水霧的眼眨了眨,不須猜想,他就是知道她正因離別的氣氛感傷;急切的渴望,他希望能站在她的身旁提供安慰,但恐怕他只會令她更加悲傷、難過。
忘不掉她傷心哭泣的無助模樣!或許他不該那樣逼迫她,他想了又想,耐心是自己目前最需要、也最缺乏的──
「阮先生,手續都辦好了。」基金會職員過來。「可以上二樓了。」
他朝人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