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杜聰文煩躁地問。
他理所當然以為湯晨星會跟著大伙上台北去參加唐秋意的獨奏會。五天前,唐秋意回台北時,特別邀請了所有的人去听她的獨奏會——不料,大家都預備好要上路了,他才發現湯晨星打算留在這里看家,不跟他們去台北。
「我對音樂會沒興趣。」湯晨星隨便搪塞個理由。
她需要時間檢討她跟杜聰文之間的關系,連劉小倩都以為杜聰文喜歡她,難怪杜太太她們會誤會。她倒不覺得杜聰文跟她的關系有什麼改進,他只是成天盯著她,一會兒干涉她這個;一會兒又干涉她那個,她做什麼事都得經過他的允許。
當然,依她的個性,她是不可能乖乖听話的,可是,杜聰文總是用蠻力迫使她屈服。
晨星厭惡地看看自己,像她這身打扮,就是杜聰文的規定——只要她在花圃工作,就得穿戴這些裝備——一連十天,她故意假裝丟掉每天地強迫她穿上的襯衫;可是第二天,他總是變出另一件襯衫!湯晨星懷疑他有一衣櫃的襯衫,而她的背包卻已經被他的襯衫塞滿,最後她只好放棄這種無效的抵抗。
「所有的人都去,你不能一個人留在這里。」杜聰文一貫地命令她。「不管你去不去唐秋意的獨奏會,這三天,你都得跟我上台北!」
「我不要。如果唐小姐知道我人在台北,卻沒去听她拉小提琴,她一定會很難過。」
「那你就跟大家去音樂廳舒服地睡一覺,你不是稱贊過那里的座椅很適合睡覺?」
「如果她看到了,會更難過。」
「你這麼在乎她的心情?」杜聰文莫名吃起醋來了。「那你為什麼在我的音樂會上睡覺?你完全不在乎我的感覺!」
「以前我不曉得你們這些音樂家會這麼敏感脆弱;我就是去過你的音樂會後,才注意到的。更何況。我不想打擊她的自信心。」
「那我的自信心呢?」
「你這個人自信滿滿,偶爾遭受一下打擊也無傷。」她直言不諱。
杜聰文打量她的表情,不確定這是對他的批評,還是對他的贊美,最後他決定略過這個問題。
「如果你不去台北。那我也留下來。」
「那怎麼可以!」湯晨星一副他在開玩笑的表情。「你自己答應唐小姐要跟她合奏一曲的。」
「你只會替她著想,為什麼不替我著想?」杜聰文不滿地鼓起臉。
听到他激昂的質問。湯晨星不解地仰頭看他︰「這也是為你自己好,你不能看唐小姐個性溫和好欺負,就這樣對待人家。兩個人要長久相處,是需要互相體貼幫助的,像你這樣變化無常.又容易生氣……喂!你怎麼了?」湯晨星納悶發現杜聰文僵著臉扭頭走了
懊死的湯晨星!她竟然想把他和唐秋意湊成一對!杜聰文邊走邊氣忿地自語。難道她真那麼遲鈍,不知道他對她的感情?他已經這樣不顧自尊、委屈自己迎合她,她竟還……
「大少爺,晨星姊要跟我們一起去了嗎?」劉小倩笑著迎過來。
「不要管她!」杜聰文惡聲說。「我們走!」
※※※
三天的演奏會圓滿結束。
杜家一行人自音樂廳走出來,外頭是強風豪雨,在風雨中一伙人慌忙上車。
杜永豐一家人搭乘由司機駕駛的轎車;其余的人,則坐公司的巴士回台北杜家。
在車上,杜太太跟杜玉嫻唱著雙簧,不斷稱贊唐秋意哪里好、哪里棒。快把唐秋意捧上天了。
自從杜永豐明白表示,不反對湯晨星做杜家的媳婦後,杜太太不敢再提起這事。可她心里還是期待奇跡出現,希望能讓他們改變主意,因此。在他們面前努力推崇唐秋意;可惜,杜永豐若有所思地盡望著情緒不佳的杜聰文,兩父子都沒注意轉杜太太說話。到了家門口。杜太太跟杜玉嫻才暫時停口。
風雨實在太大了!杜家母女在佣人撐傘下,快步進屋去;杜聰文表情不馴地拒絕了佣人送過來的命,瀟灑地穿過風雨,停在前廊甩掉頭上的水珠。
杜永豐隨後過來,擔憂地望著順屋檐而下的水珠,自言自語說︰
「氣象報告說,這個強烈台風今晚從台東登陸,整個中南部都將籠罩在暴風圈內。台北雨就已經這麼大了,南投不曉得情形要不要緊?」
杜永豐略一停頓,自眼角觀察兒子的反應——只見杜聰文突地停住動作,冷峻的臉龐,一無表情地杵立在原處。
杜永豐又說︰「山區的雨量一大就會引起山洪爆發,我們的房子就在山區里,年久失修,要是出了什麼意外,就後悔莫及、遺憾終身了。」他意有所指地看看杜聰文,而他仍是僵立在那里不吭聲。
唉!看來聰文是不會先屈服的了!杜永豐嘆著氣,不知這次晨星又是怎麼惹火聰文,讓他氣得丟下她一個人在南投?算了,遇上聰文這種硬脾氣,他也插不上手,只好隨他們去了!杜永豐無聲地又嘆口氣,打開門——
「爸,車子借我。」杜聰文突然跑入雨中,從司機手里拿過車鑰匙,加足馬力高速奔馳而去。
「聰文上哪兒去?」杜太太匆忙跑出來。
「去他早該去的地方。」杜永豐充滿哲理地一笑,扶著太太進屋。「你別再擔心了,他的事除了他自己,誰也作不了主。」
※※※
闢啪苦楚的風雨聲,在她耳邊呼嘯著,斗大的雨點打在身上還真有點疼。湯晨星抓緊身上的雨衣,減少阻力地彎低身體在狂風中前進。
她真沒想到,台風會這麼大!睡覺前她看天空隱約可見的星子,心里還在嘲笑氣象局這次又預測錯誤,台風八成又轉向了。沒想到,半夜就被狂風吹落東西的巨響給吵醒,一瞬間大雨傾盆而下,打在破璃窗上——「咚!咚!咚」地像在打鼓;愈來愈強的風力,好象想把樹連根拔起!連待在屋里的她,都能感受到那股強大的力量。
磚造的後棟不會有問題吧?湯晨星突然想到——糟了!昨晚她回後棟盥洗。忘了檢查門窗是否關牢,要是雨水浸濕了大家的東西……不行,她得過去看看!
此時,屋外的風比她想象的要強了好幾倍,逆著強風而行,她舉步艱難,輕薄的身子好象快飛起來了;每前進一步,都得費好大的力氣,磅礡的雨勢阻礙了她的視線,更加深行進的困難。
「轟轟!轟!」
停下喘口氣的湯晨星在風雨蕭蕭聲中,依稀听見機器馬達的聲音,她撥開蓋在眼前的濕發,眼前迷蒙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闢啪!」一響斷裂聲,一棵大樹緩緩傾斜地側向她站的方向,湯晨星慌亂後退不及摔在地上,眼睜睜看著樹木朝著她倒下,她抱頭埋在胸前,害怕地尖叫一聲——
「啊!」
聰文剛打開主屋的大門,即听到房子左側,通往後屋的方向,類似湯晨星的喊叫聲,心里一驚,快速地跑向那里——
「晨星!你在哪里?晨星——」他邊跑邊拼命地喊著。
「踫!」一聲巨響。杜聰文瘋狂地沖向轟然撞擊地面的大樹,他跳過阻路的粗大樹干,雙手慌亂地撥開繁密的枝葉,大叫著湯晨星的名字︰
「晨星!晨星!你在哪里?該死的快回答我!」
湯晨星幸運地沒被樹干壓中,只是被掃過的樹枝刮傷,她在泥濘的草地上掙扎地爬起,訝異竟然听到有人在叫喊她,又听到熟悉的詛咒——「該死的」!
她難以置信地睜圓眼,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