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跳了,你不高興我當然就不跳了。」他故作輕松的說。
然而,這句話並沒有得到預期的安慰性效果,林鎮福原本閃著亮光的眼,突地黯淡無神。
「豹仔,不給你去跳舞,你到現在還不能原諒我嗎?」見阿忌一愕,他馬上加重語氣,「給我老實說!」
阿忌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實話?實話通常都是最傷人的。
「我都說了,以後不跳了。」
林鎮福擺擺手,「看來我的確病得很重。從小你就不善于撒謊,你一撒謊眼楮就眨個不停,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豹仔,你其實沒有你自己想像的那麼熱愛舞蹈,你是為了氣我,為了反抗我,換句話說,是我逼著你去跳舞的,現在我不逼你了,也沒力氣逼你了,想做什麼就去做吧,免得我死了以後,你還不肯原諒我。」
阿忌立在床邊,望著骨瘦如柴的父親,蕪雜的心情令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采妮告訴我,小時候她原本立志要當一名舞蹈家,但為了家庭事業,她放棄了。」林鎮福叨叨絮絮的又說︰「她擁有絕大多數人夢想的名望和財富,卻一點也不快樂。她的病是叫我跟她父親給逼出來的,她的乖巧柔順,竟成了她生命里最大的殺手……豹仔,我們和解了吧,你知道的,要我這樣一個威風了一輩子的人開口道歉,我是辦不到的。」
這就足夠了。阿忌心里激動的想,這就足夠了。
「爸爸……」
趁阿忌尚未往下說,林鎮福忙道︰「不準跟我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種混帳話!」
他怕死,怕極了。再堅強的人,面臨死亡仍不免有疑忌,有膽怯呀。
這些阿忌完全可以理解。「我同意和解,只要你以後別用同樣的方法逼我兒子就行了。」
「你兒子?」林鎮福疲乏的老眼頓時用力瞠開,「采妮懷孕了?」他欣然的笑了,得意的說︰「雖然在你身上,我做了很多不明智的事,但幫你作主娶了采妮,就足夠彌補掉所有的過錯。別不承認,你有多愛采妮,我和你媽媽全看在眼底。」
又來了,老愛自作聰明的家伙。阿忌簡直受不了他。
「既然采妮懷了身孕,你就不要讓她再勞累公司里的事,你應該……」
陰險老頭,就知道他會順藤摘瓜,要他留下來幫他看管齊美。
辦不到!阿忌心很清楚他那顆曠達野浪不受拘束的心,是不可能適應這種制式的上班族生涯。
離開醫院,回到位于外雙溪的家,他急著他安采妮叫醒,共商大事。
「讓出齊美的經營權,然後辭去永安總經理的職位?」她被他的驚人之語,嚇得一下子不知怎麼接話才好。
「沒錯。」他一派無所謂的輕松模樣,好像說的是別人家的事。「與其被鎖死在這兩大企業里,整天忙得暈頭轉向,不如拋開一切,當一對瀟灑自在的神仙眷侶。」
安采妮躊躇地看著難掩倦意,卻仍神采飛揚的丈夫,良久……
「都听你的,現在由你當家掌權,你說了算。」
「這才是我的好妻子。」阿忌心滿意足地在她臉上用力一啄,「寶寶今天怎麼樣,開始拳打腳踢了嗎……還沒?怎麼這麼慢,不是已經兩個多月了?等生出來以後,我得好好說說他,哪有當小孩這麼懶的。」
※※※
阿忌的職權轉移手續進行得十分快速,連張家瑋和林鎮財都有點措手不及。
永安那邊更是錯愕,安百賢氣呼呼的打電話要安采妮回去交代清楚,得到的答案卻是火上灌油。
「采妮!」他忍不住用吼的,「你是怎麼了?這不是你要的嗎?把永安推向國際舞台,是你當初對我的承諾,怎麼才半年你就打算抽手?」
「我已經盡力了。」安采妮嘆了一口氣,「我願意把百分之五十,你給我的股份還給你。相信我,永安沒有我還是可以營運得很好。」
「就憑那群飯桶?!」她第一次見到爸爸垂頭喪氣。「你不回來幫忙也行,叫少夫回來。」
「齊美那邊夠他忙的了。」
「胡扯,」安百賢以異樣的眼神盯著女兒,「我早听說了,他連齊美董事長的身分都辭去了。你們倆到底在搞什麼鬼?」
「對不起,爸爸,我只是……累了。」
「累!你怎麼能累!你這麼一走永安怎麼辦!誰幫你弟弟們看守這個龐大的事業體?你要知道我年紀大了,將來只能依靠的就是你這兩個弟弟……」
安采妮覺得頭好痛,不願再听的走出辦公室時,忽然一個天旋地轉,差點就要昏過去。
「總經理,」幸虧陳俊聲及時扶住她。「你還好吧?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謝謝你。」她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這個始終對她情有獨鐘,且心懷不軌的男人。「我走了以後,麻煩你多盡點心力,幫幫我兩個弟弟。」
陳俊聲搖搖頭。「恐怕使不上力,我已經遞過辭呈了。」
「為什麼?」不是做得好好的?
「沒為什麼。」陳俊聲干著喉嚨咧著嘴笑,直到安采妮走進電梯,才瘠演的說︰「我一直以為你和林少夫只是進行著某種交易,沒想到……」
是啊,誰想得到呢?愛情就是這麼奇妙,來的排山倒海卻無聲無息,等你察覺的時候,早已泥足深陷,無法自撥。
「再見了。」電梯門關上時,她下意識地撫著微隆起的肚子,突然一陣異樣的感覺,天!是她的寶貝,她的寶貝開始踢人了!
安采妮欣喜若狂,趕緊撥了手機給阿忌。
※※※
這是個晴朗的日子,頂上的藍天像旅游公司海報上的景致一樣晴朗。
林鎮福奇跡式的好轉過來,跌破了一缸子人的眼鏡,現在他已「順利」好到可以自己走出醫院。
于是秋天,阿忌開車載著一家人,迎著仲夏午後的金陽來到淡水河畔。
「這邊停停。」林鎮福突然回頭問妻子,「我想下去散散步,你陪不陪我?」
「陪,幾十年了,到哪兒我不是一直守在你身旁。」許沁雅靦腆一笑,邊挽著他的手邊將拐杖遞給他。
河畔三五成群擠滿游人,是個周未日,越靠近渡船碼頭的地方,游人越多。
阿忌將車停到一旁,也帶著安采妮下來走走。
她遠遠望著兩老依偎的背影,有感而發的說︰「希望我們老了以後,也能像他們那樣恩愛。」
「不可能的。」他馬上澆她一盆冰水。
「為什麼?!」她大聲反問。
「因為我們只有三年的合約,算算日子只剩下兩年兩個月又二十一天,這麼短的時間,哪夠你老?」阿忌說得眉飛色舞,一臉促狹。
「那又怎樣,大不了我們再簽一張契約呀。」
「還簽啊?」阿忌轉身將她抓進懷里,也不管路旁行人的側目,就來個滂沱大雨式的親吻。「包括你和這個小蘿卜頭都已經是我林少夫的私人擁有物了,居然還敢大膽跟我談契約?」
「何謂私人擁有物?」這名詞听起來頗覺刺耳。
「意即,可以任本人予取予求,永生永世得承歡于我,不得有任何怨言或抗拒的意思。」
「狂妄。」安采妮不動聲色的捶了他一拳,心里可喜歡著呢。
她的心霎時像枝頭小燕翻飛,歡暢而陶醉。肚子里的小寶貝似乎也感染了她的欣喜,猛力的蠕動了一下。
「啊!」她忍不住低呼一聲。
「怎麼了?」阿忌急問。
「他在踢我。」
「嘿,壞小子,安分點!」
「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是男的?」人家醫生又沒完全確定。
「不生男的怎麼行?須知我可是我們林家三代單傳的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