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古董鐘很認真地敲起十二聲響時,谷予軒已沉沉睡去,再度醒來時,陸昊除了留一張叫她別到處亂跑,乖乖等他回來的字條外,已不知去向。
有過肌膚之親不代表她就有權利過問他的行蹤,何況是她主動投懷送抱的。但多麼甜蜜的滋味!憶起今早體驗的歡愉,她依然有著難言的激越。
站在鏡子前面的她,宛如在一夕之間變得格外妖嬈嫵媚。
叮叮叮叮!
四點了?!
真是糊涂,媽還在醫院呢,她怎麼可以睡得那樣安穩,並且還在這兒顧影自憐。
火速趕回醫院時,谷予安請來的日間看護告訴谷予軒,崔慈心叨念了好久,吵著要見她,好不容易才又睡去。
示意看護可以先行離去,她沉靜的守在母親身旁,覺得媽媽好似又比昨天老了許多。」媽,媽。」輕喚了兩聲,沒有任何反應,她吁了一口氣,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晚餐的時間到了,媽媽仍沒有醒來的跡象,雙唇、雙眸緊閉的她,讓她實在很難適應。
懷想這十九年來,她們母女間總是狂風驟雨,似乎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和平」相處過。
打了一通電話到陸昊公司,本想告訴他她今晚想留下來陪媽媽,誰知他根本不在。回到病房內,她呆呆望著母親,腦袋不自覺的胡思亂想。
阿姨說她媽媽當年是學校里的校花,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嫁給爸爸時,曾經遭到家人的激烈反對,結果卻……
她從來不相信命,媽媽的一切是命是運?還是咎由自取?她並不想追究,只是難以置信,為何一個女人結了婚之後,會有如此驚人的改變?
如果將來有一天,她也結婚生了孩子,也成天疑神疑鬼,成了罵街的潑婦和黃臉婆,那豈不是……嗄!莫名的把自己嚇出一身冷汗,真是的。
不要,至少十年之內她絕對不要踏上紅毯。
安安說她要結婚了,不管媽媽答不答應,她都要嫁給李永年,帥!她總算掙出囚籠了,她百分之兩百支持她,因為安安不同于媽媽,她是美與善的化身,就算活到七老八十,兒女成群,也沒有變成一級潑婦的危險。
爸爸這回也一改往常,不再像以前為求家庭和諧什麼都听媽媽的,追求愛情追求到連整個公司都賠掉,他好像也並不在意,開開心心的忙著幫安安籌辦婚禮。
大家一致認為,最好在媽媽沒出院前就把婚事辦妥,以免節外生枝。
可憐的媽媽!一向和母親水火不容的谷予軒不自覺的同情起她來。
好幾次她都沖動的想搖醒她,告訴她這件天大的喜事,但,每次都忍了下來。事關安安一輩子的幸福,她可不能在這節骨眼壞事。
「軒軒!」有人打開病房門,探進兩只大眼楮,朝她打暗號。
「亞男?」她輕手輕腳的走出去,一看到幾個死黨全到齊了,馬上恢復之前的瘋狂言行,大家笑鬧成一團。
「哇,快來看看,咱們這位洗心革面、改邪歸正的大姐大幫主。」張亞男一見面就忙不迭的調侃她。
「听你姐姐說,你真的躲起來挖糞涂牆啦?」幫里面最卑微的小蘭問。
「狗嘴吐不出象牙。」張亞男在她的後腦勺招呼一記五爪功。「是發奮圖強,回去罰寫三十遍。」
「別鬧了,」谷予軒制止她們越來越囂狂的喧鬧聲。「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根據探子來報……」張亞男對武俠小說入迷得快要走火入魔了。
「得了得了,說吧,找我什麼事?」每次總要先廢話十五分鐘,才能講到重點,真是有夠沒效率。
「第一,報告幫中近況;第二,有幾件重大事情請你定奪;第三,有個人想見你。」
比予軒眼尾稍微瞄兩眼,就知道第三項才是她們此行的主要目的。
「誰?」
「阿暮。」張亞男神秘兮兮的湊近她耳朵。「阿暮找你找得快瘋了,每天準時到我家報到,纏得我只差沒精神分裂。」
「那麼急著找我干嘛?」莫非發生了什麼事?
「嘿,忘了你是人家的馬子嗎?」張亞男現出一副狗頭軍師的模樣,提出她謀定而後慮的建議。「我看你得快刀斬亂麻,趕緊決定是要繼續稱霸武林,闖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還是要當我舅媽,從此洗手做羹湯,鎮日與蓬頭垢面為伍?」
「舅媽?!」眾人一陣驚呼。
一听就知道她們對她棄暗投明的崇高行徑,是多麼不願認同。
比予軒先不就她個人的「前途、去留」和這批小女人作無謂的辯駁。
「去告訴阿暮……」
「有什麼話,你自己跟他講。」張亞男指著窗外,一株華楊樹下。「他就在那。」
「他是抱著必勝的決心來的。」對愛情有過度不切實際幻想的小蘭,總有特殊反應,瞧她說得眉飛色舞。「兩雄爭美,必有一傷,我可要及時告訴阿暮,十步之內必有芳草。」
張亞男凶悍的白了她一眼。
「我跟他已經沒什麼好談的了。你幫個忙,叫他回去吧。」谷予軒眼楮往右略瞟門縫,發現母親似乎已經醒了。
「我已經勸到嚴重口水荒了,他還是不死心有什麼辦法?解鈴還須系鈴人。」
「好,去跟他說,明天晚上七點,我在小鹿亭等他。」
張亞男一票人走了以後,谷予軒的心情沉重到極點,阿暮應該很清楚,她不是認真的,何必呢?
以前他們一天到晚膩在一起的時候,她可感受不出他對她有這樣難舍難分的情意,兩三個月不見,他突然察覺她是值得好好珍惜的?
比予軒覺得無奈又可笑,嘆了一口氣推開病房門,恰好對上母親睜得老大的眼。
「你背著陸昊亂交男朋友?」崔慈心問得出其不意,「不可以,去跟他說,你馬上就要嫁人了,叫他死了這條心。」
這是她們母女「再見」後,媽媽跟她講過最理性也最不可解的話。
「我,要嫁給誰?」谷予軒瞅著她,驚詫于她臉上的篤定和平和。
「除了陸昊,誰敢要你。」崔慈心面孔一斂,又恢復一貫的寒霜。
這樣說實在傷感情,但這才是她媽的本色。
「我又沒說要嫁給陸昊。」情況未明前,裝傻是最佳防御方式。
「跟我裝蒜!」崔慈心急喘起來,谷予軒忙幫她撫順胸口。「你在人家家里住了那麼久,人家讓你白吃白住是為什麼?」
「他喜歡我,不見得我就要喜歡他呀。」得趕緊換個話題,否則以媽媽的老謀深算,她很快就會自曝馬腳。「像安安跟李永年……」
「我現在是在談你,少給我打岔。」崔慈心急咳了幾聲,臉面就漲得好紅。「我告訴過陸昊,你們隨時可以結婚,我跟你爸爸無條件答應。」
啥?居然敢背著她,替她私定終身,真是不民主,至少也該听听她的意見嘛。
「我才十九歲吶,而且才剛考完大學分發考,幸運的話,還有四年的學生要當,現在結婚不嫌太早?再說你跟爸為什麼要無條件答應?真的認定我這輩子很難嫁出去?」
「不肖女!」每次理虧崔慈心就拿這句重錘轟她。「明知道我病著,故意一口氣問一長串不是問題的問題。你說,什麼時候可以得知考試結果?」
「大概幾個禮拜後。」
「好,就幾個禮拜後幫你們舉行婚禮。」話說完她疲累的閉起眼楮。
比予軒忙趁她沒入定前,問︰「這是為什麼?」
「幾個禮拜後確定落榜,」她掀起眼瞼,有氣無力的望著她。「你也就該死心了,做人吶總要有點自知之明,你能嫁給陸昊,已經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