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昊正準備發動車子,就接到谷予軒的電話。
「陸,呃,老師,」她那頭聲音模糊,听起來有些難以啟齒。「……老師,請你過來一下好嗎?」
「這麼晚了,你還沒回家?」
「拜托,先別說教……」她哀求的嗓音和平常的漫不經心很不相同。「我找不到安安,所以只好求你了……」
半小時過去,陸昊出現在警局門口。
半夜的警局意外的人聲鼎沸。
「請把身份證給我。」警員見陸昊衣冠楚楚,態度頗客氣。「你是谷予軒的表哥?」
「不是。」放眼望去,滿警局的青少年,谷予軒就夾雜在其中,看到他來,趕緊把臉撇向一旁。
警員很訝異的瞟了他一眼。「她說你是她阿姨的兒子。」
「我是她的家教老師。」陸昊目光銳利的掃向抓著衣袖猛咬的谷予軒。
「哦,是這樣啊。」
警員向他解釋,谷予軒是因臨檢時,被發現和一大群嗑藥的年輕人在違規營業的酒吧里廝混,所似被一並帶了回來。
陸昊除了連聲賠不是,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谷予軒她,她也嗑藥?」
「大概沒有,我們看她滿清醒的。」他趕緊說明他們因人手不足,而且青少年違規「通常」都只是交由家長領回,以掩飾自己草率辦案的馬虎行為。
陸昊本想告訴他,谷予軒已經滿十八歲,不算是青少年了,但繼之一想仍是保持沉默。
「她沒帶證件,麻煩你在這里幫她簽個名。」
折騰半晌,從警局出來,一直到坐進車子里,陸昊始終不發一語。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要不是阿暮那小癟三,他老媽來保他出去時,一點義氣都不講,狠心丟下她自個兒落跑,她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但仔細想想,放眼整個大台北,跟她扯得上關系的長字輩人物,就數他最不具破壞力和後遺癥,不找他找誰?
陸昊依舊無言以對,面色是鐵青的。
「你以為我嗑藥了?」該只有這件事能讓他光火得連話都不跟她說。
陸昊回眸向她,怒火進射的眼中寫滿質疑。
「我沒有。」她近乎負氣的把背包丟到後座。「不信你去問那個警員。」
「你為什麼會到那種地方去?」他平淡的口吻透著駭人的火藥味。
「阿暮帶我去的。」見他的眉毛往兩旁橫豎,她忙加以解釋,「阿暮是我初中同學的哥哥,我姐也認得,他不是什麼壞孩子,是個大學生。」
「他帶你去嗑藥?」
「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我沒有吃,你是听不懂還是故意栽贓我?」氣死了,用力靠往椅背,谷予軒拒絕再回答任何問題。
車內氣氛異常沉悶,他分明相信她的清白,只是不能原諒她出入那種場所,而且還跟著男人去!
陸昊邊開車邊丟給她一盒濕紙巾和一包口香糖,要她抹完臉後,順便把口中的煙味去除。
「我沒抽煙。」
「撒謊。」渾身煙味重得像一個彈藥庫了,還敢狡辯。
「是別人抽的。」
「撒謊。」
「你,」他的不信任徹底激怒了她,「不然,你親我。」
「什麼?」陸昊以為他听錯了。
見他難以置信的大吼,谷予軒忙改口,「隨便說說而已,反正信不信由你。」
「今年你不參加大學分發考了?」
她相信,不管答是或不是,下場都不會太好。可還是忍不住反問︰「你認為我考得上嗎?」
「我認為你可以念到博士班。」他說話的神情是認真而專注的,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這種鼓勵比不鼓勵更糟。」她苦笑的搖搖頭,知道自己有幾兩重。
「勸你及早面對現實,不論你願不願意,接下來三個月零五天,你所有的時間,包括你的人,全部歸我管。」他霸道的語調跟崔慈心如出一轍。
「嘿,當老師當出癮頭來啦?免談。」她答得非常干脆。
「谷予軒,」他突地連名帶姓喊她,接著把車子停在快車道上,雙瞳炯炯的瞪著她。「你有沒有一點尊嚴?自我貶低不代表就可以讓別人不再輕踐你,活著真有那麼痛苦嗎?把車門打開,下去。」
「這里是快車道耶。」她奇怪的看著他。
「不然怎麼成全你自我了斷的心願?」陸昊抿嘴一笑,非常奸詐的。
「你……」她被逼得急了,淚水不爭氣的進出眼眶。「你跟我媽一樣壞,我討厭你!」
「沒勇氣自殺,就像樣的活著。」他轉個話題問︰「阿暮是你的男朋友?」
「呃,他是我同學的哥哥,我們大家跟他都很熟。」
「到底是或不是?!」他的表情像要吃掉她。
「算是吧。」
驀地,他突然疾踩油門,車子飛快朝前方馬路急馳狂奔,嚇得谷予軒慌張地拉住頭頂上方的把手,以防被拋出車外。
一路上,除了她的驚喘聲,車內安靜得很。
「下車。」
若非陸昊沉聲一喝,她還沒注意到已經到了她家的社區入口。
下了車,她回過頭,「呃,我——」話聲未落,他已絕塵而去。
為何這麼生氣呢?火氣說上來就上來,全沒預警。這個男人挺可怕的,喜怒無常。
比予軒望著飛速消失在巷口轉角的轎車,心中惶惑不明。是了,他一定是在怪她,生活過得一團糟,連男朋友都不能交個像樣點的,真是有夠不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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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風拂面,屋外的梧桐樹,不知何時又見翠綠。小雨自黃昏就下個不停,令這棟寧謐的海邊別墅格外顯得淒清。
這個美麗的海岸,位于市郊的僻靜處,年前父母決定移民倫敦後,陸昊就獨自一人搬到這兒。
夜深了,手里的咖啡已所剩無幾,獨立于沙灘的他卻仍了無睡意,腦中紛涌的是各種荒唐的念頭。
為什麼接下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他曾不只一次的自問,答案總在岑寂中浮現。
悄悄衍生的這份情感,完全在掌控之外,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從來不曾如此失態,他是怎麼啦?真如李永年所說的,著魔了?
一陣引擎聲打斷了他的冥想。
黑色高級轎車中走下巧笑盈盈的楊珊珊。
「就知道你還沒睡,給你買了宵夜來。」她乎里提著數種鹵味、糕點和半瓶的XO。
「若非已經是這樣的深夜,我會以為你想在這兒野營三天三夜。」陸昊很好奇她怎麼把這一大堆食物解決掉。
「酒逢知己干杯少,就當我一個晚上的酒肉朋友吧。」她斟了酒,並掏出香煙,自顧自的點起火,深深吸上—口。
「這麼晚來找我,是為了那份合約?」
楊珊珊的父親開了一家光碟制造廠,兩年前生了重病,但三個兒子沒一個人有能力扛下重任,只得將女兒從美國征召回來主持大局。
她很優秀,不負眾望地把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
只是一個女人再能干,還是想找一個可以信賴、倚靠的臂膀。
她從不諱言對陸昊的痴戀,究竟有多少年了,她不想數。愛一個人就該天長地久嗎?她希望這種毫無理性的執著,千萬別發生在她身上。
「不是,今晚來找你純為閑聊。」她把酒杯遞給他,很豪邁的先干為敬,接著大大吁了一口氣。「真好,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夠自由自在的做我自己。」
「這麼多年,你還是一點沒變。」私底下的她極中性,和人前的嬌柔矜持模樣判若兩人。
「為什麼要變?」她吃吃的一笑,「我的人和我的感情一樣,絕對忠于原味。」
「不值得。」他的目光膠著于海面上的掠影,嗓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
「值不值得很難論斷,可以肯定的是不會有未來。」她將煙蒂拋進席卷而來的波浪,浪花濺起,涼涼的水滴一一灑向他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