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被江衡徹底洗過腦的女孩,巧子知道跟她多說什麼都沒用。
「反正他又不關心他的母親,不礙事?說得多輕松。」千慧把她的長發扎得太緊了,「好痛!輕點好嗎?」
「關心的。」千慧忙松開手,「你不了解三爺,他其實不是個無情的人,只是別人不懂,他也懶得去解釋。」
「你跟著他很久了?」所以你懂他?
「唔,我六歲就跟著他了,」千慧見巧子一臉疑惑,笑著補充說明,「我們都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他是我們的大哥,其實更像父親,我們什麼都听他的。」她指的「我們」包括成軒棠和江衡手底下那些為他賣命的兄弟們。
「錯的也听?」真沒主見。
「听,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有誰會去懷疑自己的父親?」千慧的話充滿語病,她卻絲毫不覺得。
「他才大你多少,當長輩只怕資格不夠。」
「夠,他比父親好太多了,我們都是他養大的,他偷拐搶騙的每一塊食物、每一分錢,都不吝于跟我們分享,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疼我們了。」
「我想我能夠體會你的心情。」她也曾經流離失所、三餐不濟,渴望有個人來愛。
「因為你也是孤兒?」
「我不是。」巧子的回答令千慧大吃一驚。「我之所以淪落到街頭行乞,完全是拜你的三爺所賜。」
「那麼你是……你指的是……你的父母呢?」
「時候不早,我們該出發了,免得你的三爺等得不耐煩。」沒有回答千慧的話,她兀自持著皮包往房外走。
江衡的司機已在外頭等候多時,千慧站在鐵門旁,用一種復雜難解的眼光目送著巧子離去。
***www.轉載制作***請支持***
紅瓦房里里外外裝潢得極盡奢華,坐在里頭的十之八九是有錢人。
江衡預定的位子在餐廳向左的最里邊,一個臨窗的獨立空間。
巧子到時,席上已經坐了五個人,三男兩女,其中她只認得成軒棠,其余的連面都沒見過。她才坐定,江衡就做主跟服務生點了砂鍋鵪鶉肉煮蘑菇、薄片小牛肉淋覆盆子醬汁、鮑魚煮朝鮮薊,外加一瓶價格昂貴的上好香檳。
這些東西巧子全部前所未聞,也不知好不好吃,但橫豎出錢的是江衡,他高興怎麼著,就怎麼著。
這是她住進鏡園數個月以來,他第一次帶她出來公開亮相,希望沒別的意圖才好。
巧子不自在的坐在江衡身旁,小心翼翼的研究席上眾人臉上的各種神情。
成軒棠禮貌的朝她頷首,並簡單介紹另四人的姓名,饒仲恩、饒仁杰、饒秋敏和饒婉華。
怎麼都姓饒?
他們四人全是江衡旗下事業的實際執行者,非常出色,性格也非常內斂,除非主動問他們話,否則他們是不隨便開口的。
巧子感覺得出來,他們也正懷著滿月復疑團,猜想她究竟是哪號人物。
「你為什麼要代墊那一百五十元的保證金?」江衡一開口竟是質問她這件事。
「天莉說她沒錢。」嘿,她是出自一片好意,這也不行嗎?
「她說她是蔣介石的女兒,你信不信?」江衡沒有告訴她,當日江老太太可是帶了三大箱的金子前來認親的事,她怎麼可能會沒錢?
問這什麼話嘛,巧子瞪了他一眼。「今天就算生病的不是你母親,我照樣會解囊相助。」
「很善良嘛。」即使還有旁人在座,江衡照樣不給她留點顏面,「下回我提名你選好人好事代表。」
「我沒胃口,先告辭——」巧子欲起身時,驚覺江衡的手不知什麼時候搭在她腿上,孔武有力的壓住她。
「坐好,馬上就上菜了,別要小孩子脾氣。」他從沒養成憐香惜玉的習慣,向來只有女人看他的臉色,沒女人敢在他面前拿喬。
「我真的吃不下。」這形同被人挾持的窘況,叫她如何能夠下咽?
「吃不下也得吃。」他的口氣不慍不火,卻充滿懾人的威儀。
巧子不再作無謂的爭辯,她靜靜坐在位子上,低著頭,對于服務生端上來的美味佳肴視若無睹。
「把你盤里的食物吃完。」江衡小聲的附在她耳邊命令她。
「這里的主廚廚藝一流,做出來的餐點都好吃得不得了,你不試試看,保證會後悔。」成軒棠見巧子臉色一片慘綠,江衡又咄咄逼人,忙出來緩頰。
就看在他的面子上勉強吃一點吧,巧子用叉子又了一塊牛肉放進口里,嗯!丙然滋味美極了,齒頰留香。
眾人用餐到一半,紅瓦房的廚師突然走過來跟江衡打招呼,而且用的還是法語。
巧子不懂他們聊些什麼,只見大伙臉上均呈現一片和樂,江衡的法語听來相當流利,跟那廚師也挺熟的,寒暄過後,他額外送來一大盤水果,並且意味深長的看了巧子一眼。
沒有人給她一點啟示嗎?一個惡貫滿盈的壞人竟然會講法文,勤丘里當真是臥虎藏龍呵。
「我們的法文都是在孤兒院學的。」
巧子暗忖,還是成軒棠最好,從來不忽略她的無措和疑惑。
成軒棠繼續道︰「孤兒院的院長是一位法籍的神父,太小被送進來,不知自己姓什麼的,統統跟著他姓饒,就像他們。」
饒仁杰他們桀然一笑,眼中閃過一抹叫人不易察覺的感傷。
「在里頭我跟江衡年紀最大,也被盯得最緊,每天得背二十個單字,念三個小時的書,」成軒棠接著說︰「不過他不大在乎我讀不讀,倒是江衡,一度神父還打算送他到法國念書呢。」
哼,江衡是天生壞種,念書這麼高尚的事情怎麼適合他呢?巧子心想。
她明明不露聲色,連眼珠子也不敢隨便轉動,但江衡還是看出來了她神色間的鄙夷。
「一個乞丐婆都能說日語,懂一兩句法文又有何不可?」
「誰是乞丐婆?」饒秋敏好奇問。
「我。」巧子毫不以為恥,坦白道︰「以前我曾經無家可歸、三餐不濟,像野貓野狗一樣在垃圾堆里找東西裹月復。」
她的坦白意外的引起眾人一陣好感,大家原本冷酷的臉,很快的加溫到沸騰騰的。
這餐飯,到最後是盡興而歸,江衡在成軒棠他們一一離去後,又拖著巧子轉向大廟堤,沿著半荒枯的圳溝往北走,滿天薄雲疾飛,想是快要下雨了。
在濃墨潑灑的夜空下,只听得到他兩人低低淺淺的腳步聲,他牽著她的手,非常自然的,好像他們是一對相戀已久的愛侶。
「帶我去哪里?」巧子不安的問。
「哪里也不去。」他爬上河堤,選了一個平坦看起來頗干淨的水泥塊要她一同坐下,「以前我三兩天就會從孤兒院溜出來這里看星星,從天空中挑出最明亮的那一顆,送給自己。」
第六章
夜風從河的對岸狂卷而來,巧子下意識地拉緊衣領,但還是抵御不了強勁的風勢。
江衡難得憐香惜玉,慷慨月兌下外套為她披上。
「你不冷嗎?」
「不冷,最冷的地方在我的心里面,比較起來,這種風只算是小意思。」他仰望蒼穹,那冰霜一樣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我忘了,你是個冷心冷血的人。」想起他的種種惡劣行徑,她就忍不住要諷刺他幾句。
「所以才活得夠長夠久。」他說話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能夠那樣寡情于一切?巧子望著他眉宇下的淡漠和無謂,突然有所領悟;是心死,一個人連心都死了,自然也就了無溫度了。
長年貧苦無依,造就了他的孤絕,除了冷眼看待人世,還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