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貨?原君振得意地哼了哼,顯然老叟的奉承極對他的胃口。
「我看看。」大手搶來白淨的玉石,他左看右看。「咳,你出多少價?」
「這樣。」老叟比出一根手指頭。
「嗯?」一百兩?原君振掂掂自己的盤纏,搖頭。
一兩不行嗎?老叟皺了眉,偏頭想想。
「好吧。」五根干如枯木的手指攤在原君振面前。
五十文總行了吧?
「可。」五十兩還算便宜。「喏,正好五十兩。」原君振揣出懷中錢袋,率性地拋向老叟。
「五、五十兩?!」老叟瞪凸了眼珠子。
他、他比出五十文,怎麼這大俠一說就是五十兩?!
「這是難得的美玉,五十兩算便宜了,謝啦,老人家!」原君振開心地咧嘴大笑,將老叟的地位從「老頭兒」拉抬到「老人家」。
此時此刻,背對夕照的他相貌模糊,只有兩排白牙閃閃發亮。
「謝謝?」老叟抓著錢袋,看著眼前模糊不清的臉及兩排亮燦燦的牙,怔得說不出話來。
無視老叟錯愕的表情,原君振打量剛買到手的古玉,得意地直笑︰「回西安拿給玉昭看,她一定會對我的眼光贊不絕口,呵呵哈哈哈……」
在狂笑聲中,他轉身踩著勝利的步伐離去。
老叟訝然目送,直到夕陽西下,還回不了神。
他掙錢掙了大半輩子,加總起來也不到五十兩,沒想到今兒個竟然一賺就賺了五十兩?!還只是賣了個甚至不值二十文錢的仿玉琉璃?!
那位大俠他是……瞎了嗎?
仿玉琉璃耶!
大竹鎮。
身穿布衣、頭疵礎帽的傅惜容在心中默念豎立在一旁的石牌,確定自己沒有走錯路,總算安下心來。
握緊這段時日成天抱在懷里的畫軸,那是她尋人唯一的憑據。
幸好堂姊聰明,找來總管苗大娘詢問為她爹爹尋得黃金連理枝的人是何相貌,由略懂作畫的她繪制成圖,如此一來,她就能按圖尋人了。
而她一路問人,照著好心人的指引走了將近一個半月,總算來到大竹鎮,這個四川東北、大巴山南麓的小城鎮。
在上一個縣城--萬源縣,她問了守城的民夫,他們說不久前有個身形壯碩的黃衫客出了城門,朝東北方向走,而萬源縣東北僅大竹鎮一處,料想應是黃衫客必經之路。
于是乎,她又加快腳程,希望能追上那人,請他回成都幫忙爹爹尋回黃金連理枝。
然而,來到大竹鎮,向鎮里唯一的客棧詢問畫中人,掌櫃與小二紛紛搖頭,傅惜容不免擔心起自己在萬源縣是否問錯人、走錯路。
垂頭喪氣地緩行于鎮上,對于該上哪兒找人,她是一籌莫展。
「若我再聰明些就好了……」她忍不住這麼想,也喃喃地說出口。
若她再聰明些,就能想出應對的法子,也不至于像只無頭蒼蠅亂竄。如今只能祈求上天眷憐,讓她找到那名尋得黃金連理枝的江湖人士。
苗大娘也說了,那名江湖男子姓原,名君振。
原君振……想到畫軸上那張粗獷面容,藏在帷帽後頭的小臉驀然一熱。
停!暗惜容及時喊停,手掌按上臉頰,似乎以為這麼做就能消去頰上火燙的高溫。
待心緒平穩,她又嘆了氣︰「接下來該上哪兒尋人?」
拉開畫軸,傅惜容沮喪地凝視已看過多遍、早就記下的臉孔--
兩道陽剛的劍眉下,是清朗有神的雙目,刀削也似的五官突出分明,不似中原人的溫潤,讓他多出幾分不羈的瀟灑與豪邁。
那相貌--倒有五分蠻人的粗獷,想必這人的血源有一半不是漢人吧?听著苗大娘描述邊作畫的她當時是這麼想的。
現在當然也這麼想,只是……唉,她已經沒有多余的時間想這些了。
「請問--」她就近移步到一處專賣古玩的攤販旁。
丹鳳眼掃向攤上「疑似」珍玩的貨樣--「疑似」一詞,原諒她這麼想,誰教這攤上的貨樣都是仿制的膺品,只有幾文或幾十文的價值,連一兩銀都不到。
出身于專做古玩買賣的珍芳齋,傅惜容有一雙識貨的好眼。
然這並非她在意的事,雙眸淡淡掃過,心神立即回到正事上。
「請問老伯可曾見這幅畫中的人打這兒經過?」
「啊?」古玩攤後,一名老叟抬頭,表情茫然。
藏在帷帽後的唇牽起淡笑,傅惜容耐心地重復道︰「就是畫中這人,老伯見過嗎?」
「哎呀!」老叟驚呼一聲。
「哎呀?」令人疑惑的反應讓她眉微蹙。「老伯,您見過畫上這位公子?身著土黃色布衫、身形健壯的男子?」
土黃色布衫……啊啊!「就是他啊。」那個拿五十兩銀子買他一塊仿玉琉璃的冤大頭嘛!
「是,是,就是他。」傅惜容喜形于色。「您見過他?」
「見過,當然見過!就是用五十兩買小老兒我一塊仿古--」啊,啊啊!他怎麼能自曝其「假」?!急忙改口︰「這位大俠我見過,見過。」呼嚨帶過。
「見過?」太好了!「他在哪兒?」傅惜容激動地傾向前。
「他……他不在這兒。」老叟佝淒的身子抖抖抖。
那位大俠就算了,怎麼連個小泵娘的氣勢也這麼駭人?
世風日下,這票年輕人還曉不曉得「敬老尊賢」四字怎生書寫?好歹他也是個「老」字輩的人物啊,嗚嗚……
知道自己嚇到了老人家,傅惜容縮回身子。「失、失禮了。」
「不、不會……」吁,老叟悄悄松口氣。
「敢問老伯,您可知這位公子往哪兒走了?」
「三天前才經過這兒的。」讓他賺進生平第一筆五十兩的「貴客」,他怎會不記得?「我看他一路往北走,步伐挺快的,算算腳程,可能上了山也不一定,翻過山,最近的城鎮叫羌壩關,是有點距離,但也不算很遠。」
翻山嗎?傅惜容暗自倒抽一口氣。
自小恪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禮儀,沒想到第一次瞞著爹爹出門,非但要趕路,還得翻山!
想到這里,腳底的大小水泡就隱隱作痛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只希望這位原公子能走慢一點,讓她快快追上。
「多謝老伯。」傅惜容虛弱地道聲謝,繼續趕路去了。
疾奔在山林草叢之間,原君振最後停在一處淵泉邊。
清澈的山泉不知從何處而流,穿過層層壘壘的山石,在環繞三面如同屏障般的山壁化成一道銀絲,以天幕直落九泉的氣勢,在山壁下匯集成一池淵泉。
郁郁蔥蔥的樟樹圍繞池邊,形成第二道天然屏障,提供更為隱密的防護。
青草青,綠樹綠,澗水映天藍。
此情此景讓原君振忍不住以他「雄厚」的「天籟」咆吼出滿心的愉悅--
「哦--哦哦哦哦--」
啪啪啪啪啪……數以百計的飛禽逃難似的傾巢而出,充分表現出對他天籟之音的「感動」。
其中,還摻雜走獸的哀鳴以及砰砰砰的逃跑足音。
「嘖,不懂得欣賞,難怪只能當飛禽走獸。」原君振哼了哼,低眸再看泉水,不滿的臉色轉為神采飛揚。
小心翼翼放下扛在背後的麻袋,他兩三下月兌光全身衣物,一個凌空前翻,撲通入水。
「過……過癮……」雖然山泉冷得他牙齒直打顫,但他還是覺得痛快。
炳哈!連走了四五天,要不就睡在樹上,再不就睡在路邊,根本沒機會好好洗個澡,更別提泡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