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皇上對這尊白玉觀音愛不釋手,才會命太監置于御書房朝夕相伴,現下自在觀音變成斷頭觀音,我怎麼跟八皇子說明?又怎麼向皇上交代?」
「這……」李玉如黛眉緊蹙。「這事的確不好交代。」
「萬一龍顏盛怒,為夫我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抵啊,如此便罷,若是抄家滅族那可就糟了。」
「為了一尊白玉觀音滿門抄斬?!太荒謬了!」
「龍心難測,誰曉得聖上會怎麼處置這件事。」他現在是一顆腦袋抱著直燒,怎麼也想不出解決方案啊!「所以你說,蒼兒該不該訓、該不該執行家法?」
「當然──不該!」好啊,繞了九彎十八拐就是為了讓她同意他執行家法,門都沒有!
沈海老眼一瞠。「這還不該?!」
「當然不該。」李玉如挺腰,理直氣壯。「抄家滅族是一回事,對我兒子動用家法又是另外一回事。哼,說來說去都是你的錯!」
「嗄?!」是他的錯?
「就是你的錯!」
「這……這話怎講?」
「倘若你前日沒有上早朝,就不會遇見八皇子。」
「為官者本來就該上朝,何況我位居尚書──」
「尚書又如何?禮部尚書就不是人,不能生病版假一回嗎?」李玉如幾句話便打回丈夫的辯解。「倘若沒有遇見八皇子,就不會看見他手中拿著白玉觀音。」
「是沒錯,可──」
「就算遇見八皇子,看見他拿著白玉觀音,裝沒看見不就成了?」
「明明就看見了嘛……」沈海好委屈地說。
「就算你無法裝沒看見,也用不著勸八皇子啊!」
「這怎麼行?!我加餃太子賓客,有職責規勸太子過失──」
「你管的是太子,八皇子所作所為干你何事?」李玉如愈想愈氣。「如果你不多事勸戒八皇子,他就不會把白玉觀音托你代管。」
「我擔心八皇子挨皇上的罵,所以才請八皇子將白玉觀音交給我──」
「再怎麼樣,皇上也不會斬自個兒子的頭,你多事個什麼勁?」李玉如的火氣愈見旺盛。「如果你不多事代為保管,這白玉觀音也不會出現在府里。」
「我──」
「你不帶回來,我的心肝大頭兒就不會看見。」
「話怎能這麼──」
「大頭兒沒看見,就不會拿來賞玩,你明知道大頭兒眼光獨到,最愛稀世珍玩。」
「夫人你──」
「你把這尊白玉觀音放在府里,就像把老鼠丟在貓面前,你有見過不抓老鼠的貓嗎?」
「我──」
「大頭兒不拿來賞玩,就算蓉兒跳上他的背撒嬌耍賴,這白玉觀音也不會從大頭兒手里滑出去,掉在地上。」
「但是──」
「沒掉在地上,這白玉觀音就不會身首異處。」
「可──」
「沒有身首異處,我心肝大頭兒就不會被你家法伺候,咱們也不用抱著腦袋燒,擔心皇上一把火上來,賜咱們一個抄家滅族!」
「夫人,我──」
「總而言之一句話,都是你的錯!」女青天拍起驚堂木,就此定案。
「我這麼做也是盡為人臣者之忠啊!」冤枉啊!什麼叫昏官辦案,今兒個他沈海看得明明白白。
「還敢狡辯。」玉手擋去丈夫鳴冤聲,李玉如轉了個話鋒道︰「眼下最重要的是怎麼向皇上交代。氣你歸氣你,可我也還不想當寡婦,更不想跟你一塊兒掉腦袋,大伙兒還是冷靜下來想想該如何解決眼前這危難才最要緊。」
全場最激動的就是你!沈海心底暗想,因為懼內,所以不敢說出口。
平心靜氣後,李玉如回復以往雍容華貴的氣度,軟聲詢問丈夫︰「老爺,你可想出什麼辦法沒有?」
「別問我。」沈海重重一嘆,擔憂至極,讓他瞬間看來起碼老了十歲。「為夫腸枯思竭,什麼法子都想不出來。」
「那大頭兒──」
「娘,孩兒的頭從十歲起就沒再長大過,您就別再喊我的小名了。」沈宜蒼忍不住抗議。
「誰管你這個。」李玉如此刻沒那份心情跟兒子打哈哈。「說說看,你有什麼主意?」
沈宜蒼苦笑,「孩兒一時半刻也想不出個好主意。」
「我看唯今之計只有效法戰國廉頗負荊請罪了。」沈海道出最後一著。
十歲的沈蓉蓉忍不住好奇地問︰「廉頗是誰?」
沈海不假思索地望向三子。
接收到親爹「舍你其誰」的威脅眸光,沈宜蒼嘆了口氣──
「廉頗就是我。」事因他起,怎麼推也推不掉。
「三哥啥時改名換姓了?」沈蓉蓉依舊在狀況外,不明白大人們高深的隱喻。「天爺!難不成三哥不是爹生的?」
「當然不是。」李玉如立刻接道,渾然不覺自己的丈夫听見這話氣得臉色登時刷白,逕自續道︰「大頭兒是你娘我生的。傻蓉兒,男人不會生女圭女圭。」
「噗哧!」書房外的家丁忍俊不住。
好不容易平心靜氣的沈海,又被這少根筋的對話激起肝火,偏偏不能也不敢對妻女發作,只有找人遷怨。
「來人!把四小姐的夫子帶上來!」他倒要問問那個混帳夫子是怎麼個教法,每月領薪俸,竟把他閨女教成這德行!
教不嚴,師之惰──他定要好好教訓那個混水模魚的夫子!沈海氣呼呼暗忖,壓根兒忘了這兩句前頭還有六個字──
養不教,父之過。
悅賓樓,南京城中數一數二的飯館,平日人聲鼎沸,今兒個自然也不例外。
「哈哈哈哈……」
二樓某間廂房內突地爆出狂雷似的笑聲,駭得路過的店小二險些打翻手上的湯盅,忍不住怨懟地掃了眼發出聲音的廂房,碎念了句穢言。
要是這店小二知道自己罵的對象是當今八皇子,恐怕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笑夠了嗎?八、皇、子。」沈宜蒼冷眼睨著白玉觀音事件的罪魁禍首,要不是八皇子一時手癢,連皇上的珍寶都偷出來玩,他也不會落入今日的窘境。
想來就不平,誤交損友的下場為何?他沈宜蒼就是最佳例證。
「哈哈……呵呵呵……」八皇子朱應龍喘了幾口氣,啜盡一杯酒,才說得出話來︰「你爹真不愧是朝中鼎鼎有名的‘找碴大人’,沒事找事做的功夫無人能及,哈哈……那日直接要我放回御書房不就得了,偏沈大人一條腸子九彎十八拐的,憂心父皇大發龍威責罰我,硬要代我歸還,偏又遇上父皇無暇接見,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結果惹出這麼大的事,哈哈哈……」
「還笑!」惱火地白了好友一眼,沈宜蒼再嘆自己識人不清。「都是你的錯!」
「是是,是小弟的錯。」朱應龍起身,誠心誠意地打躬作揖,毫無皇族的驕氣。「還請沈兄別跟小弟計較。」
「這話你找我爹說去。」想到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沈宜蒼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我也沒辦法啊。」沈尚書那僵如巨石的腦袋,連他這個八皇子也甘拜下風。「昨夜接到你說白玉觀音摔壞的消息,我立刻面見父皇說明事情經過,父皇也不予以計較,誰知道──呵呵……你爹那個老實頭竟然自行請命,要父皇下旨命你找尋上等羊脂白玉重塑觀音像以示負責,哈哈哈……你說你爹這不是沒事找事做嗎?父皇這道聖旨也頒得很為難啊。」
不頒,會傷了老臣的赤膽忠心;頒了,對朝政並無實益,說到底,倒楣的還是他的拜把好兄弟。
「是啊。」沈宜蒼又嘆了口氣。
不得不承認自家爹爹老實過頭的性格,連他都忍不住懷疑,像他爹這種老實人怎能在官場打滾數十年都平安無事,還一路當上禮部尚書,沒遭人構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