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我的幽默感不足,我是開玩笑的。」
「我很認真喔,如果你真想要,我會摘給唔……」一口豆瓣炒劍筍打斷了他的話。
首見她的倩兮巧笑,亮燦燦的,足以撩人。
「好吃嗎?」唐思琪問。他玩美男計這麼久,不好好以美人計回敬,實在有失禮數。
如果,她有他說的美。
「嗯?嗯……」這女人──很聰明。
「那就多吃點。」唐思琪努力挾出一碗小山送到他面前。
「你在懲罰我嗎?」
她祭笑回應︰「我比較欣賞說話踏實的朋友。對于商場上應對的客套話我並不認同,當然,也包括你流利的場面話,你以為女人只要听見好話就會渾然忘我?」
「說了不怕你生氣,不少女人是這樣。」
「那只是因為她們太怕寂寞。」
可法•雷對這新穎想法感到好奇,睜大眼看著她。
唐思琪苦笑說道︰「因為怕寂寞,所以選擇自欺欺人,沒有勇氣面對真正孤獨的自己。我也是,但我不是沒有腦袋的人,會看、會听、會想,截至目前為止,有多少話是你發自真心,有多少話只是逢場作戲,你我心里有數,明明不熟卻還要裝出熱情,明知對方心有城府還得笑臉相迎,你不覺得辛苦,我覺得。
「女人立足職場本就不易,表現杰出經常會換來他人背地里的毀譽,就連感情也是,沒有男人能容忍一個女人的成就高過自己。」一杯清酒下肚,她自覺說得太多了。「老實說,這讓我覺得很累,我不想再听虛偽的應酬話。」
琥珀色的瞳眸定在她身上好一會兒。
「你很好。那個男人配不上你。」不再說摻糖添蜜哄人的話,他話語的真意很簡單,也出自真心。「我是說真的。如果只是為了奉承你,我可以說出比這更好听十倍的話。」
「謝謝。」他的話讓她眼眶微熱,比之前如詩般的吹捧更深入她的心。「原諒我之前的態度,我以為女人都愛男人在她耳畔說好听話。」此姝顯得與檗不同。
「你遇到一個例外。」她自嘲︰「理性一直是我的強項。」
「那又何妨?總比有人靠野性過日子來得有EQ許多。」他想起了家中那鼎鼎有名的粗魯男。
炳──啾!遙遠的彼端,正呈大字型躺在客廳睡覺的魚步雲冷不防地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又繼續睡去。
「我很高興遇到像你這個例外,這是真心話。」舉杯向她。「敬你。」
兩只杯緣敲出清脆一響。
「敬你。」
她是醉了吧……
否則,怎麼會容許自己像個瘋婆子般地大吼大叫、又笑又鬧?還爬牆?
先落地的可法•雷回頭拖住自牆頭跳下的唐思琪,旋即接過她那不適宜行動的高跟鞋。
「你──這里是哪里?」
「真理大學。」
「你……你爬牆偷溜進來?」
「你也是共犯啊,小泵娘。」可法•雷愛憐地輕捏她鼻頭一記。
有人說,女人最美麗的時候,是羞怯垂首以及張著無辜大眼仰首凝視對方的時候。他不知道她羞赧垂首是何風情,但嬌憨仰首是看見了──一個醉美人。
小?「我不小,我大你兩歲。」
「是是──」可法•雷順應人意,讓她挨靠自己。「那我叫你一聲姊姊?」
「不,女人怕老,還是我看起來很老?」唐思琪從皮包里找出鏡子,就著禮堂前方的投射燈,醉眼看見一張雙頰微紅的臉蛋。
「你看起來很年輕,像個小女孩。」
「你是暗指我為老不尊?」警告味濃地瞪視他。
噗嗤!可法•雷笑得直不起背。
「你笑什麼?」好惱。
「女人真是矛盾的動物可不是?」
偏首思考這句話,她同意地點頭。「同感。所以──嗝!我是女人。」
「道道地地的女人。」
唐思琪被他煞有介事的模樣逗得咯咯發笑,清鈴般的笑聲在柔軟似水的黑夜中,擴散成一圈又一圈的音波,藉由空氣傳遞回蕩。
可法•雷靜佇傾听,不想破壞這份悅耳。
「哇!呵!呵呵呵……」突地,她奔向他,雙手握住承接自己的臂膀,笑不可抑。「早想回味赤腳踩在草坪上的感覺,好舒服!」腳底帶露的草香與涼意,讓她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那個對每一項事物都躍躍欲試的自己。
「你的絲襪會髒的。」忍不住提醒前頭又轉又跑又跳、像個小女孩奔馳原野的都會粉領新貴,成功地喊住了她。
「唔……」小腦袋鄭重陷入思考,轉眼間綻出微笑。「沒關系,月兌掉!」
說到做到,唐思琪當真撩起褲管,月兌下半筒的絲襪丟到一旁。「好了。」醉憨的表情像個期待大人夸贊的小女孩。
她這舉止讓可法•雷後悔自己太過紳士的好心。「我應該說你的衣服會髒才對。」
唐思琪轉身面對勾著高跟鞋、挾捻絲襪又一臉愜意的男人。「……你很色。」醉美人驟下結論。
「食色性也,你們的孟家夫子不是這麼說的嗎?」他走至她面前,眸光帶笑。
「我被你騙了?」醺醺然的腦袋響起危機警鈴。「我被你騙了?」
「就當是被我騙,做一次傻女人何妨?我又不會吃了你。」
「你的表情像要把我吃了。」
唐思琪醉沉的思路想著今晚遇見他之後的荒腔走板。
本來應該如同單身後的每個周五夜晚,自己一個人在家中繼續完成那永遠忙不完的工作,或許租些影碟,一個人窩在客廳泡茶獨賞。
然而,今晚卻多了一個根本算不上認識的他,身旁的事情也跟著不受自己控制,在不知不覺中被他牽著鼻子走……
「原諒我。」空出手將她臉上凌亂的發絲撥至耳後,可法•雷動作輕柔不已。「我會這樣,是因為你太誘人。」
誘人?唐思琪從他的話中回神,爆出笑語︰「呵呵……你一定是餓很久,饑不擇食了。我只是個被前男友騙了兩年還不知道的傻女人,兩年前──從兩年前開始,他身邊就有了別的女人……」
「別說了。」無意勾起她的傷心事,酒醉的人思路怎麼個轉法,實非清醒者所探知。
「讓我說、讓我說……讓我把話說完好嗎?我有好多事放在心里,一直找不到人說,我的朋友不多……明明我有四大本滿滿的名片簿,記事本上也密密麻麻寫著好多人的聯絡方式,但是,我找不到一個人可以把心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說,我找不到……」
「知己難尋,自古皆然。」
「不,不是知己。」她搖頭。「我知道不是因為知己難尋,而是信任的問題。是我信不信任聆听的對方,擔心他是不是會把我的心事當成笑話跟別人說,懷疑他是否會小心翼翼保管我的心事,這種種的理由,回到最根本的問題上就是──我是否信任對方。」
「你似醉非醉吶。」
她笑了,嘗到自己內心苦澀的味道。「和客戶周旋這麼多年,如果沒有海似的酒量,早在如戰場的商場上被人吃干抹淨、尸骨無存。但我今晚想醉,想醉得不省人事、醉得無法思考信任與否的問題。」
「說穿了,你不相信我。」
「抱歉。」淡淡的致歉已是最直截了當的答案。「願意听我說嗎?」
「果然矛盾。你不信任我,卻想把心事告訴我?」
是啊,她也不懂。
活過第二十九個年頭,直到今天才知道心有它的容量極限,填埋在心里的東西已經多到滿溢的程度,不倒出來,很難再容下新的。
「或許因為你是陌生人,才覺得安心吧。很奇怪不是?朋友才是訴說心事的對象,但我不,我選擇第一次見面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