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弟弟僅存的一點孝心被姊姊挑撥蕩然無存,釋懷直笑。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
容楮接道︰「兩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兔?「想吃兔肉嗎?改明兒我去獵幾只回來。」
笑聲加重作響,受不了她顛三倒四還一臉半知不解的迷糊。
「我有說錯什麼嗎?」連他都笑成這樣。
妻不賢夫之過。文商儒慘敗給胸無點墨的孔致虛,抵在她肩頸直笑。「我、我改天再教你嘻嘻……《木蘭辭》,天……」
「又要我讀書?」她、她又不是看上個夫子!
文商儒笑著,緊緊擁住今生相守的女子,是不願放手了。
外頭文府上下正像熱鍋螞蟻四處亂竄找尋兩對新人,個個汗如雨下急得昏頭的慘況,絲毫無礙這方濃情蜜意盈繞的淨土。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
正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是以,屈身豪門官家的僕役最懂看人臉色的道理,練出一雙銳利無比的眼可是為僕求生之道,再佐以知曉該不該看、能不能說這等明哲保身的原則,哈哈!天下沒有拍不到的主子馬屁,沒有拗不來的犒賞碎銀!
他們瞧見了,兩對新人拜堂,披上紅巾的新嫁娘表情為何他們不知道,可新郎倌的臉色是看得一清又二楚。
照理說,新郎倌是該看著自己娶進門的娘子,畢竟都互許終身,將攜手偕老。
偏偏怪就怪在這里。
兩位新郎倌的目光越過自己剛迎進門的娘子隔空瞅著,像有千言萬語未訴,讓他們這些明眼下人瞧著瞧著,頭皮暗暗發麻。
事情好象不是老爺子所想的那樣。
懸在文府上空的疑雲末除,下人們私語的傳聞未褪,
很多人都說見過少公子摟著孔家公子親密的模樣;也有人說曾看到孔家小姐抱著容姑娘卿卿我我在月下談心。
難道——不會吧!
而新人的存在僅止于拜堂一瞬,賓主之間幾杯酒互敬下肚、臉上染了醉意,八成就連今日為了什麼事張燈結彩都給忘了。
可下人就沒這福份。看看他,這等良夜還得留在後花園掃落葉,嘖,大半夜的,總管竟然派他來掃地!
掃就掃!刷刷刷——不甘不願。
咿呀——
後花園連接東西兩處作為新人房的別院先後傳來開門聲響,隼眼瞅見兩頭都冒出人影,不知怎的一時心慌躲了起來。
敝了,洞房花燭夜不好好在里頭過,出房門作啥?定楮一看——
哎呀唔!警覺捂住自己差點出聲的尖叫。好險好險,要不他準沒命。
怎麼會這樣哩!
明月映照下,東西兩向四條人影相會,彼此有了動作,他清楚瞧見新娘抱著新娘、新郎抱著新郎說了些話之後擦身而過,各自回房關門。
那那那那——那不是少公子嗎?他懷里抱的是——是孔家公子啊!
這這這這——這不是孔家小姐嗎?懷中的人是——啊,容楮姑娘!
莫非傳聞是真,這四人真的有不可告人的情事?
不不不,一定是他看錯了。揉揉眼,擦肩而過的人影還是方才見著的景象。
完了完了完了,不是他瘋了就是在作夢,慘了慘了慘了,這事兒該不該說?他陷入掙扎深淵。
不說,這事梗在心里難過;說了,恐怕惹惱老爺子,被轟出去事小,要是來個滅口——想到就雙腿發抖。
雖說文家主子待下人們都好,可這等事非同小可,大富人家為了顧顏面,怕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而他草芥一枝、小命一條不值幾兩銀。
還是——
「沒看見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
認份掃地,還是明哲保身要緊。
沒看見沒看見,他什麼都沒看見……
棒日,為了子女婚事忙得無暇與膝下相談——實則是找兒子算帳的孔令,一大早便等在獨子新房外等他出門,準備好好轟上幾拳出氣。
可他怎麼也沒料到迎門看見的,會是昨日娶走他美貌天生的寶貝閨女的文商儒,他的女婿!
這這這——這里是他兒子的新房,可他他他他看見他俊美無儔的女婿?
「岳父。」沒預料這麼早見面,文商儒也楞了下。
整理好行裝的孔致虛只差沒束發,跳了出來。「爹早啊,您這麼早就來了?」
「你你你你——」這不是他兒子嗎?「他他他他他——你們兩個——」
西院孔若綾與容楮正好相偕而來走進東院,見到他老人家。
「爹您早。」
打招呼的容楮雙頰泛著桃紅,依偎在丈夫身邊。
那不是他女兒和他剛進門的媳婦兒?「你你你你——」不行了!快沒氣了!「她她她她她——你們兩個——」
孔令孔老爺、孔家鏢局的現任當家、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前前任武林盟王,此刻被無法接受的消息點化成石,久久不能動彈。
小輩也樂得忽視嚇得臉色鐵青的老人家。
自己當年挖的墳就該自己躺,活該。
「你沒換回男裝?」都作人家丈夫了還穿成這樣。
「你不也沒換回女裝。」依然是俊俏少年的打扮。
說到底,果然是姊弟倆。
反正,枕邊人沒有意見,孔家姊弟也樂得輕松,不必辛苦地刻意回歸本尊。
文商儒同情的眼掃過岳父大人,老人家三魂七魄尚未從九重天外飛回。
有這對兒女也真是難為他老人家了。
「我肚子餓。」孔致虛勾住相公手臂,賴在他身上嗔說︰「能不能先去吃點東西?」這臂膀她勾住就勾住,一生一世不打算讓人了。
「在這之前應該先向文老爺說明經過吧?」比起自作自受的爹,孔若綾較重視無辜的文家老小,姊姊嫁進文府,總不好進門隔天就弄得上下雞犬不寧;雖然他斷言今後文家一定不得安寧,但至少也得盡點人事,之後就看天命怎為之了。
「也好。」文商儒正有這打算。「先去見爹娘,把這陰錯陽差的事說個清楚,免得老人家真以為我們瘋了。」
「我想——知道事情始末他們才真的會瘋了。」容楮斷言,想著想著嗤地笑出聲。
真好,如今的她不再是一張地圖、一個工具,而是一個活生生有價值的人,她叫容楮,是孔家的媳婦、是若綾的妻,不再孤孤單單獨自承受扛下起的命運。這一切,真好!
「執子之手,」緊緊握著,她不放,就算拿天下所有的財寶來換都不放。「與子偕老。」這一生、下一世,只想許給他。
被握住的手掌傳遞不吝惜的暖意,眉目相凝間,淨是訴不完的綿綿情意。
「這八個字我會寫了喔。」听見聲音的孔致虛回頭笑說︰「昨晚商儒教我寫了好幾回。」
同樣是男人,孔若綾很難不感到訝異。「洞房花燭夜你只教新婚妻子寫字?」
這話挑明地讓皮薄的文商儒和容楮都紅了臉,就孔致虛還在狀況外,不明就里。
「才不是哩!除了寫字還有唔——」要說的下文終止在丈夫伸來的魔掌突然蓋住她嘴巴,連人勾在臂上往前廳拖。「唔唔唔唔……」
被留在後頭的兩人清楚看見文商儒泛紅的耳根,可見昨夜不只是寫字而已。
他該拿她怎麼辦?無語問蒼天,果然蒼天以他文商儒為芻狗,派了個孔致虛來整治他。
一行人說說笑笑消失在中庭,渾然不覺忘了什麼。
呼——風吹卷落葉,在石雕似的老人家腳邊劃起圈,蕭蕭然落地。
孔令孔老爺、孔家鏢局的現任當家、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前前任武林盟主,神魂仍在震愕大虛間飄忽,過了許久,老淚再度縱橫,無聲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