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子抬起頭來,欲言又止,我盯著他看。
就這麼大眼瞪小眼,不久,他嘆了口氣,開口道︰
「我怕考不好,一切的努力就都白費了,我真的很怕!」
兵子把臉埋進雙手之中。
我可以感受得到他的壓力,我拍拍他的肩膀,鼓勵他道︰「鍋子,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不論考得上或考不上,畢竟你已盡了力,相信伯父、伯母會體諒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咪咪卻在這時醒了,也許是被我們吵醒的吧!
我朝她眨了眨眼,示意她別出聲。
兵子緊繃的臉和僵直的身體,表現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我有些擔心他,如果——我是指如果他考不上的話,他會崩潰嗎?我不敢想像。
兵子「呼」地一聲站了起來。
「我回房去讀書了。」
我點點頭,無話可說。他只能靠自己拉自己一把,而我什麼也不能做,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開導他,但是,談何容易哪!解開他自小便一直存在的心結,解鈴還須系鈴人,我無能為力!
咪咪溫柔地道︰「鍋子自己會想通的,我去幫你調杯牛女乃。」
咪咪的話剛說完,門外便響起老李的聲音。
「小少爺,少女乃女乃來看你了。」
我一愕,老媽又來了!難道她真的不給我一個平靜的日子過,非得如此相逼不可?
我和咪咪相對一眼,心中有著同樣的無奈。老媽來了,我這做兒子的,總不能避不見面吧!?
唉!只好硬著頭皮下樓去。
步下樓梯,一想到老媽那勢利、尖銳的言詞,就不由得舉步維艱,腳步更加沉重,真希望樓梯是沒有盡頭的,但是,希望歸希望,老媽卻已站在面前。
深吸一口氣,跨下最後一個樓梯。八年的長期抗戰,何時才能結束?
「曉宇,功課準備得怎麼樣了?」老媽拍拍我的肩耪。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還好!」
老爸則坐在椅子上看報。
我實在想不出該如何接下話題。自我懂事以來,我和老媽的想法、意見始終背道而馳,相同的話題也因此少之又少。十八年來最大的分歧就是咪咪的事,我不可能拋棄我和咪咪之間的感情。我真懷疑老媽到底懂不懂什麼叫愛情?她和老爸之間是不是曾經相愛過?如果曾經愛過,又怎會千方百計要拆散我和咪咪?這種老掉牙式的愛情故事,連電視都不播了,居然會發生在我的身上!男女主角相愛,愛得死去活來,卻因身分不同,又有家長居中阻止,因而產生了一段纏綿悱側的愛情︰——
我撇了撇嘴,什麼爛故事嘛!
如果聯考的成績不理想,不知道老媽還會不會這般和顏悅色,不過,我不會去嘗試,因為到時候倒楣的可能是咪咪。
我走近老爸,扯掉他手中的報紙。
「老爸,你們今天來有事嗎?」
「沒什麼,只是想來看看你,順便問你有沒有缺少什麼,畢竟明天就考試了!」
「我有把握考上最好的,你就別擔心了!」
「你怎麼連電話也不打?」老爸抱怨。
「打電話找得到你們嗎?別傻了!老爸,你知、我知,哪一次我有事打電話找你們時找得到?沒有,我敢保證沒有!這種蠢事,我老早就不干了!」
我依舊無法釋懷,童年的任何一件事都傷我極深。我只是將傷痕埋在心底,實際上並未痊愈。
「算了!」我嘆了口氣。「現在並不是翻舊帳的好時機,如果你們沒事了,我要上樓看書了!」
轉身上樓,老媽和老爸沒有再叫住我,進房之前,我還听見女乃女乃和爸爸的對話。
「媽,難道我們真的無法取得曉宇的諒解?」
「二里年所受的傷是一輩子也無法抹滅的,你們得多費點心了,但是千萬別操之過急。」女乃女乃答道。
「媽,你怎麼讓那小狐狸住下來?」老媽的口氣咄咄逼人。
「咪咪又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不讓她住這兒?倒是你可得改改個性,別老那麼勢利!」
不必看我也知道,老媽一定繃著一張臉。
必上門,把一切俗事隔絕于門外,門內卻只有我、咪咪,和一堆疊起來都比人還高的書。
唉!無奈的十八歲。
一大早就準備妥當,胡亂吃了一頓早餐,便趕著出門,到考場去;一方面避免塞車,另一方面也避免和老爸、老媽踫面。
一到考場——老天!整個校園里,到處都有考生和陪考的家長。炎熱的夏季,考生們全都捧著一本書猛K,恨不得把book整本裝進腦袋之中,鍋子看了看四周的考生,頻頻地拭汗。
「鍋子,別那麼緊張!只要你盡力了,不論結果如何,至少你對得起自己!」
我遞給他一本考前精要,最後的沖刺時間,更要好好把握。找了個有樹蔭的草地,鋪上報紙,便坐下來開始看書,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于听到一聲鐘響,隨即播音︰
「考前十分鐘,考生進入教室就坐點名。」
豁出去了,我和鍋子並肩走向教室,倒挺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味道,帥呆了!
點完名,呆坐在教室內,什麼也不能做,三年高中生涯的努力,就全在這一刻見分曉,其實是不公平的,但是世界上的事,本來就沒有公平這回事。
我只想填「台大」這個志願,其余的學校沒興趣,所以,我非考上不可。
一連兩天的考試,把我都給考焦了,但是,我對自己的成績有信心。鍋子苦喪著臉告訴我他考壞了,而且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壞。我問他怎麼知道的?他指指腦袋︰「那一天我的腦袋秀逗了,什麼也記不住,看來,我的努力全白費了!」
我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兵子隨即大笑,我被他的反應嚇楞了,老天,他該不會是阿達了吧!?
「走吧!我們去擦地板!」
他摟住我的肩膀,神情頗為高興。
我的眼楮瞪得大大的,看著他的一言一行,深怕一眨眼之間,他就完全崩潰
「干嘛看我?」
「你……」我有點猶豫,到底要不要問他?算了,問吧!憋在心里反而怪難受的。「你沒事吧?」
「我?」鍋子指了指自己。
「沒事,我只是是剎那間感到解月兌了!懊我的,跑不掉;不該是我的,也無法強求,何必和自己過不去呢!人生苦短,不過數十寒暑,我該好好享受!」
我知道他已經回到原來的他了。
我伸手捶了他一下。
「好小子!人生苦短,接著就是要好好享受,你可真聰明啊!」
「過獎!餅獎!」
「好厚的臉皮!」
「謝謝稱贊。」
現在我才明白,什麼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我的批評,他當夸獎;我損他的話,他當稱贊!我沒法度了,只是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種動物,嗯!真稀奇,該列為國寶,放在博物館內展覽。
「怎麼樣?去不去?」
「什麼怎麼樣?」
「擦地板呀!」
「……」
「拜托,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也有出頭天的時候,我們好不容易熬過大考,難道不該放松一下?」
「好吧!我找咪咪一起去。」
「有女朋友就是不一樣!」鍋子聳了聳肩。「我想,我也該去找一個,不然,我會‘赤目’。」
「什麼‘赤目’?」我不懂。
「就是眼紅啦!真遜,連這也不懂!」
原諒他吧!誰教他「赤目」呢!
約了咪咪一起出去,我和鍋子各騎了一輛機車,誰知不遠處有交通警察,我是無所謂,鍋子可就不行了,他未滿十八歲且沒有駕照,被捉到,一萬二千元的鈔票可就長翅膀,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