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年不曾看到黎明清清淡淡的風貌?開店四年多,這家店陪著她從十八歲的少女情懷時期一直到現在稍有些時髦都會女子的韻味,一輩子最黃金的時光都陪伴它度過,如今要分離了,說舍得是騙人的。
她解開了店內的保安系統,鐵網門冉冉上升,這時,常常替他們送報的陳阿姨騎著摩托車,掠過了她的身邊,面露不可置信的神色道︰「你不是小靈嗎?今天怎會起得這麼早,想改賣早餐了啊!」
霜靈一臉的憔悴寫在臉上,她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回應她︰「想嫁人了,再老守著這家店,我一輩子也別想結婚嘍!」
「愛說笑,誰不知道你把這家店看得像寶似的,哪個男人有本事養活你再說喔!這家店這麼賺錢,換了是我,不要男人也無所謂,這年頭,指望男人太多準餓死的。」她以為霜靈是跟她鬧著笑的,所以也毫無避諱地講了些沒營養的話。
「是啊!這年頭就有可能像我這種笨蛋,只愛男人不愛錢。」她笑中帶著淚水,但沒被陳阿姨發覺。
「我才不信吶!少逗了,啊!彼著跟你聊都忘了報紙還一大堆沒送,我先走了,有空帶你媽上我那坐坐。」噗的一聲,摩托車已隱沒在灰蒙的台北街頭。
哼!別說陳阿姨不相信她了,就連自己……也有點認為還像是一場不合邏輯的夢。
店內的一切陳設依舊,可心里不知怎有一股酸酸的青澀感欲涌而出,她揀了張椅子坐下,就這樣靜靜地、慢慢地,讓時光帶她將這幾年的回憶一一掃瞄而過,也算對這家與她相依為命一千多個日子的甜蜜小屋說聲再見吧!
一直到了九點多,她才拿著所有權狀就近找了一家中介公司,當她把漢堡店的所有資料攤給業務員看的時候,可以保證的,對方的呼吸足足停了十秒左右。
「小……小姐,你真要賣掉?」業務員十分謹慎地重復一遍。
「不行嗎?又不是鬼屋,你緊張什麼?」霜靈實在厭惡他那大驚小敝的嘴臉。
業務員拉回失控的表情說︰「不是的,小姐!你這家店是信義區最昂貴地段的黃金店面,你要賣掉真的很可惜,將來你要後悔再將它買回來,恐怕會比你賣出去時多出五百萬以上,這增值空間很大,你若不急,可以再等些時間。」
「你煩不煩啊!就說個價錢好了,你說的那一套我不懂啦!那麼愛錢不會去搶銀行啊!」
那業務員活該倒霉,踫到霜靈精神不佳,脾氣特別暴躁的時候,結果就被損了一頓。
「那好吧!我就告訴你一個數目,就現在市面上的市價來評估,保守的算,你這家店總值在二千七百萬上下。」業務員按了計算機,大致給了霜靈這個數目。
「好!賣了。三天內幫我找到買主,我要現金喔!」她大手一拍,立即定案。
「小姐,三天?你真那麼急嗎?」他一早好像踫到了瘋子,這樣一家價值千萬的店面就草率將它了結。
「你管我,我欠人家賭債可不可以?我要被砍手砍腳,你下場也不會比我好,要是你沒這本事三天賣掉,那我找別家好了!」她懶得跟他多耗時間,椅子還沒坐熱,便已按捺不住站了起來。
「行、行、行!三天之內我一定幫你找到買主。」業務員才不願放了這頭肥羊,要是能成交,佣金夠他抽的了。
霜靈把雙穎在銀行的戶頭寫給他說︰「照這個賬號將錢匯進去,大後天我會去銀行問的,你就麻煩多積極點了。」她言盡于此,終于長痛不如短痛,她多再看那地契一眼,心就碎得更厲害。
中午時刻,她再度回到店內,看到嵐軒和闌珊正像平常一樣準備吃的,忙著中午上班族的餐點,她不禁在心里想著︰再過幾天,還能看到這副忙碌中帶著歡笑的畫面了嗎?
***
上薰一點都不曉得她造的孽越來越重,她簡直在玩火燃燒自己的靈魂,不但騙父親一筆龐大的金額,還謊稱自己被黑社會強拍果照,勒索金錢,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衰到這種地步,昔日的風華耀眼,變成了愛酗酒又晨昏顛倒的墮落女子。
就在她每日喝得死醉茫茫過日子的時候,絮語和禹昕趁她醉昏在床之際,早已把那筆巨款攜走潛逃出境,無聲無息,連留個只字片語也沒有,她那渾沌不明的腦子,早被酒精的滲透而麻痹,一直到兩人消失後的第四天,才听到有人按門鈴的聲音。
「誰!」她躺在沙發上,一身酒氣臭得一屋子怪味四溢。
門外的電鈴又被急促地連按好幾聲,像催命符似的,上薰踉蹌地從沙發上強立穩腳跟,一拐一扭地走去應了門。
「你找誰呀!」門外站的是一名五十多歲,看來十分干練精明的老女人。
「我找那姓禹的,叫他別躲了,快給我滾出來。」她掩住鼻子,一手拼命在鼻前煽著,對這一屋子的臭酒味露出一張酸黃瓜臉。
「你……你是誰呀!找他做什麼?他好幾天沒來這兒了!」上薰打了酒嗝,精神狀況極差。
「我是誰?我是這間屋子的主人,這臭小子,才租一個月的房子,房租就給我拖了兩個月,還有那姓阮的那個女人,說他們最近要結婚比較忙,忙個屁呀!我看是忙著找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亂搞,真倒了八輩子的霉才把房子租給他們。」中年婦女說得是咬牙切齒,她不知道有多恨禹昕和絮語。
「這……這房子不是禹昕他舅舅的,還……還有他在國外不是經營很多家度假別墅,干麼還跟你租房子?你會不會搞錯了。」上薰的酒一下全醒了,種種不祥的念頭洶涌而來,這應該是宿醉下產生的海市蜃樓吧!
「那渾小子有個屁舅舅!他海外經營很多度假別墅?別笑掉人家大牙了,那窮小子連間破公寓都沒有,要不是看他只想租一個月,又出了那張賤嘴老灌我迷湯,老娘才不會笨到把這麼豪華的別墅租他,我真是瞎了眼楮,活到這把年紀還被這些小表耍。」她跺著大理石瓷磚,清脆的敲踩聲,可想見的是,她已經氣得七竅生煙了。
但願她是在昏死醉死的狀態下,可眼前這女人的表情又鮮活逼真得教人無法自圓其說,這上天對她太不公平了吧!她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告訴你,不管怎樣,你明天就給我把東西收一收搬出去,如果你還想繼續住下去,先把前面的賬結一結清,還得先付三個月的租金,要不然,識相點自己模著鼻子就離開,別讓我叫人來趕你走。」那刻不容緩的殘酷語氣,完全不管上薰的處境如何,這年頭人心險惡,各人都自顧不暇了,哪還有菩薩心腸去幫人?
「那一共還要付你多少?」她顫抖著問道。
「那小子已欠我十六萬的房租,再加上你必須先付二十一萬元,一共先給我四十萬,否則沒得商量。」她早就把這筆錢算得好好的。
「四十萬?」這筆開銷不算少,一時之間,她哪來那麼多錢。「這麼貴啊!」
「嫌貴!嫌貴你就搬走好了,真不明白你們這一代的年輕人,還沒賺到錢就想過好日子,越來越好吃懶做,我看你快搬走好了,免得弄髒了我的房子。」中年婦人實在受不了這濁窒的空氣,她轉動了門把欲出門前,還回過頭來重申了一句︰「明天十二點一到,我就叫工人來清房子,到時候你若還想賴著不走,小心我會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