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痛,卻什麼都沒表示。
不哀求、不哭喊,也不掙扎,因為她知道這些都是白搭。
「你這小丫頭倒是有副好眼神,居然敢瞪我?看在你這麼有勇氣的分上……大爺我就賞你個痛快!」負責烙印的漢子咧嘴大笑,燒得炙熱通紅的鐵塊已經對著她的額頭壓了下去。
滋滋的聲音。
皮焦肉爛的血腥味道馬上傳了出來,痛得她幾乎要暈倒,可她卻死死的咬著牙,緊握著拳頭,直到兩個漢子同時松手,她軟倒在地上。
這該死沒人權的鬼地方!
還沒能把那鑽進骨子里的痛熬過去,衣領被人一扯,像畜生似的被拖離開那個刑場一樣的院子,關進有木頭籠子的車里。
鏗鏘,又一把大鎖鎖住了她們。
車里都是女孩,幾乎每個人都像她一樣昏昏沉沉,披頭散發的軟倒在角落,沒有人知道自己的未來會如何。
車子動了,轆轆的往前而去。
她不能哭,哭是弱者的表現,她不能哭。
緩緩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皮往後看,風雪依舊綿綿密密,落了滿地的蒼茫。
長街盡頭。
一車人口插著草標,待售。
木台下,黑壓壓一片,都是男人,個個瞧得津津有味,買妾、買丫鬟,評頭論足,價錢談妥,點交了賣身契,生意居然不惡。
時間逐漸過去,奴隸逐漸減少,這時天色已經近午,買菜購物的人變少,市集里攤子也收拾得差不多,這時奴隸車上只剩下幾個樣子不出挑的孩子了。
她是其中一個。
她實在太小,那身子,狗尾巴草似的,干巴巴的;小小臉龐,面黃肌瘦,孱弱得連顴骨都凸了出來,枯瘦得好像風一刮就會飄走。
當奴才,個頭太小,干粗活沒力氣,買回去只會浪費糧食,一點用也沒有。
人牙子皺了皺眉,把幾個孩子的售價從四兩銀子降至一兩,這根本是流血賠本大甩賣了。
不過依舊乏人問津。
人牙子煩惱賣不掉這幾個奴隸,回去不好交差,對街的商家屋檐下卻站著一對主僕模樣的少年,其中一個少年脖頸圍了一圈貂毛,身披雪白狐裘,頭戴一頂黑得發亮的皮帽,貴氣清雅,兩道逸秀的眉,舒舒展展的伸開去,越發顯得眉下的漆黑眼楮淬了火似的明亮,而雙唇輪廓鮮明,那種美,超越性別,飄逸出塵,風華絕代。
「少爺,失職的馬夫已經處理掉,馬車的軸心也已經換妥,請少爺上車。」小廝看起來年紀不大,身子站得筆直,下頷微收,面帶恭謹。
被稱為少爺的少年毫不關心那犯了錯的馬夫去了哪里,對他來說,一條奴僕的命,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這世道,等級森嚴,奴才是主子的財產,也就是一個對象,就算任意打殺了,慎重的向地方官府說一聲,抹去賤籍紀錄痕跡,隨便的就一筆勾銷,一個奴僕死于各種意外,實在是太平常了。
他的目光投注在對街的買賣人口處,幾不可察的微揚著眉。
第1章(2)
「少爺看中哪個奴人?要小的去把人帶過來嗎?」腦袋靈活、精明,能揣測對上意,是奴才的基本技能,家生子的他這些技能自是從小練熟,他對個性陰晴不定的主子試探的問了問。
輿國公府三少,天性清冷,這並不是秘密。
能入他眼的東西,少之又少。
每個奴才都以能在主子的身邊伺候為志願,那是這輩子唯一翻身的機會,千方百計的討好,絕對是力爭上游的訣竅。
主子難得表露了那麼一點興趣,他怎麼可以不逢迎?
通常這少年貴人不會在意下人們如何揣測他的心思,甚至加以放大,他不會對奴才的行為加以鄙視,畢竟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于他沒有壞處,只要不踩到他的底線,他都睜只眼閉只眼,都在他的允許範圍里。
「嗯。」聲音漠然,帶著在上位者不露痕跡的傲慢,指示了下是看中了哪個。
小廝倒退了兩步,轉頭辦事去,一句都不敢多問,已經奴婢成群的主子為什麼會看中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小奴人。
小廝一走開,他信步踩上已經匍匐在雪地上當腳凳的奴僕背部進了寬闊的馬車內里。
馬車的一側放置了多寶格,里頭旅途需要的事物都有,另一側是可以容納七八個人的軟榻,榻上層層迭迭錦繡軟墊,就算馬車行走顛簸,也影響不到車內的人,固定的幾案上有幾碟細致糕點,一壺熱茶,一本翻了兩頁的他國地理志,椒泥香暖爐散發著溫暖如春的溫度,一輛馬車已經是這種講究到骨子里的富貴精致,他的出身更令人思索的了。
車窗外雪花飄著,越紫非有些困惑。
不經意對上的那雙眼,亮得格外吸引人,身為低賤的奴隸怎麼會有那樣的眼神?
那雙眼,有著不輕易妥協的眼神。
雖然只是一眼,她就垂下眼瞼,臉也別向它處,可他已經記住。
一個不到十歲的女孩,為什麼會有那樣的一雙眼?
殺氣,是嗎?
他從來都不是好奇的人,明明是無關緊要的人,是死是活都不干他的事,為什麼就輕易的動了好奇心?
也許是旅程無聊,好奇心就難免多了點。
「紫少爺,您要的人,小的帶來了。」小廝回來復命,听里面沒有聲響,這才把車門稍稍打開。
用高于一兩的價錢把小女奴買下來,就別提人牙子有多麼喜出望外了,只是她渾身髒臭,這樣帶到主子面前,妥當嗎?
越紫非已經月兌去皮帽和狐裘,只著一件夾了厚里子的鸞鳥餃綬聯寶相花的暗紅色織錦衫,衣袖間繡著淺淺金紋,細密的針法極為精美,腰系麒麟袋,一雙雲紋祥獸的斑斕靴子,他懶懶的倚在柔軟的椅靠上,就像一個尋常的紈富家子弟。
被去掉鐐具的繁德兒輕飄飄的站著,看著這富貴逼人的少年。
盎貴人家的孩子通常長得不會太差,他算翹楚,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吧,高挺的鼻子,雙唇輕抿著,眉眼間有著不屬于人間的清冷。
那清冷,是一種世間萬物都不在他眼里的冷漠。
他周邊起碼有上百個奴僕護衛,在冰天雪地的外面等候著他一聲令下,排場那麼大,可見不是普通人物。
這種奴僕如雲的人買她這個毫無用處的奴婢做什麼?
當成玩具,打發時間,一時興起嗎?也不是不可能—
在市集里待了大半天,許多事也听進耳里、看進眼里,彤京里,世族勢大,多得是視人命如草芥的門閥子弟,幾百個奴隸,加起來還沒有一匹好馬的價值,他買了她,要怎麼擺弄,她都必須承受。
誰叫她倒霉的來到這鬼地方,只能調整心態告訴自己,世道不公是常態,沒什麼好怨天尤人的。
「沒有人教你見到主子要磕頭下跪嗎?你可知道,你這樣看著我是不敬大罪?」良久,少年開口,聲音清冷,好似破冰而出的水。
她身上的粗布褂子比遠看時更加破爛,臉色鐵青,嘴唇干裂,手腳都是凍瘡,手腕上是鐵鏈留下的淤紫,額頭上的奴印甚至仍舊帶著焦焦的凝固血跡。
令人玩味的是,她一直表現得安靜而順從,但是方才她眼里籠罩著讓人無法看透的蒼茫,在他命令她要下跪的同時,那眼楮還掠過一抹倔強。
對,倔強。
女子卑弱,這是自古以來以男性為尊的社會所形成的共識,更何況是一個沒有獨立人權,身分下賤的奴婢。
「如同你看到的,我只是個低下的奴隸,你向奴隸要禮貌,這叫有失體統吧?」她緩緩說道。繁德兒第一次開口,嗓子火燒般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