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進去吧。」
「奴婢恭送兩位殿下。」
施幼青假裝沒有看到朱非灼灼的目光。
「趕我走?得了。」朱紂抬腳就走。
兩人走到轉角處,朱非突然轉過頭來深深看了施幼青一眼,這一眼令她手里拎著的紙包差點掉落地上。
沒看到沒看到……那個八皇子居然朝著她眨眼—阿娘欸!
胡亂的梳洗後倒了杯水潤喉,不能倒頭就睡,唉,剛洗過發就是這麼麻煩。
推開木格子窗,院子分不清顏色輕重的植物茂盛濃密的搖晃著。
突然,就在她眼前有什麼翻牆過來,咚地,不是很優雅的落了地。
「誰?」什麼悠閑情趣都沒了,施幼青冷聲喝道。
「你眼力很差,連我都看不出來。」由暗處走出來的是朱紂,他瀟灑的拍拍衣擺,走到明亮處。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
「就你說的,杏林苑的廡房咩。」他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見她長發微潤,光滑墨黑如錦緞的長發隨意披散著,身上只穿一件月牙色的單衣,腰際系麻色絲帶,也許是一個人住的關系少了顧忌,淨白如瓷的臉,漂亮的鎖骨,女敕白的頸項能夠從他的角度一覽無遺。
有抹可疑的暗紅從他少年的臉上一閃而過。
「我?我什麼時候……欸,欸,你這麼晚了來做什麼,要是被別人看到我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甭男寡女,有很多話可以說了。
朱紂毫不客氣的推門進來,屋子很簡單,幾把椅子,方桌縴塵不染,床上一方疊得周正的棉被和小瓷枕,安神寧心的草藥味漂浮在空氣中,質樸令人舒心。
除了這些,床上、桌上椅子上散落的都是醫書,其中有一本小冊被翻閱最多次,書角都是翻的,他多瞄了眼,是《湯頭歌訣》。
她還在跟這東西纏斗啊。
長腿一跨,往板凳上坐下,自己動手倒水喝,對已經冷掉的茶葉枝泡出來的茶水一點意見也無。
施幼青差點叉起腰來。
這小表也太自在了吧,好歹她這里是閨女的房間好不好?不過看他一臉無辜,算了!不過就一個小孩,何必跟他這般計較!
「我帶八哥看你,他說你不錯。」
「我又不是猴子。」
「真要是……你也是一只美麗的猴子。」
這是夸獎嗎?好想掐人!
「夜深了,水也喝了,我這只母猴子要休憩了,你請便吧。」說到「母猴子」三個字,她幾乎是咬著牙的。
「趕我走?都經過了戌時廷內退宮歇息的時間,我現在出去會被侍衛抓走的。」
戌時一到內宮對外五個大門統統要下匙落鑰,就算蒼蠅也飛不出去一只,他倒好,仗著年紀小胡作非為。
這人一定是故意的。
「你明知道宮里頭的規矩還半夜到處游蕩?」能躲過那些巡更的太監跟衛兵,真有本事。
「我白天要到上書房讀書,下了學堂要練武、听訓,沒什麼時間來看你,就只有這時候。」
「看我做什麼,我好手好腳的。」還有,他們不也白天才見過?
「我也不曉得,總的一句話,我來了。」
這簡直賴皮!
朱紂站起來到處張望,看了看簡陋的床。
「我今晚就委屈點睡這里好了。」
「什麼?」
「我剛剛看到大院的大門已經關閉,所以才爬牆過來的,現在就算想出去,大概也沒辦法了。」
「我這里不是客棧飯館,你不可以愛來就來……」
施幼青的長篇大論才起了個頭,朱紂已經開始月兌鞋,手腳一伸擺了個大字,蹭了蹭後看起來對這張床非常滿意。
「床里頭讓你睡,我娘說女生睡相一定沒有男人好,男人得凡事讓著點,就讓著你好了。」
施幼青欲哭無淚。
她不小氣不小氣,可是孤男寡女同睡一床像話嗎?
大夫的責任不就是救死扶傷?
好想把他轟出去喔。
算了!不就是一個毛孩子。
擔心男女之別,簡直多余。
這是她第幾次心軟了?是她因為沒爹沒娘母性太過泛濫嗎?
越想越奇怪,見他熟睡,只好無奈的吹熄燭火把門拴上,也爬上床。
身邊多了個人,兩人共享一床被,一開始她好不習慣,翻來覆去隨著倦意襲來,眼皮終于要闔上了,也就要入夢的那一瞬間卻被突兀的夢囈給驚醒過來。
他睡得很不安穩,一個晚上反復的說著夢話,喊的不外乎都是娘親之類的。
她被吵得沒法睡,最後只好輕拍他的背,抱在懷里輕聲細語的哄著,他這才放松,終于也才能安穩的睡好覺。
不過翌日天一亮,醒來的朱紂看著依舊搭在他身上的藕臂,鬧了張大紅臉,又依稀回想起前一個晚上自己的表現,不發一語的沖出門去了。
第二章
藥櫃子的小抽屜開開關關,舉棋不定要抓的是哪味藥。
「就半錢地黃,半錢車前子,還有三分龍眼肉,連這也記不住,你的心思都到哪去了?」威嚴的聲音夾著戒尺打下來,手背馬上一條紅痕。
施幼青捧著手放到腰後摩擦減輕痛楚,不敢哀叫。
醫藥的東西一個不小心輕則讓人拉肚子,重則會要人命,不能馬虎的,外公待她嚴格是為她好,這道理她知道,不過下次下手……拜托輕一點嘛……
苞外公在同一個藥房其實好處還是挺多的,像與她交好的庫房宮女胭脂,司藥低皆女宮的惠兒都嘛常抱怨管轄的總管內監一個個凶狠無比,動不動掐人大腿,要不就巧立名目的把人整得死去活來,她們常常吃足苦頭。
她是走了好狗運,所以更要惜福。
「丫頭,心不在焉得厲害,腦袋里都裝漿糊嗎?」
「我在想外公一定有三只眼,明明手下忙個不停,後腦勺還長眼楮監視我,您真是神人。」千穿萬千馬屁不千,嘿嘿。
「灌我迷湯?說吧,一整天你老是往外望,外頭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讓你三魂掉了七魄?」
捏著添加著蜂蜜、黃連的解毒四味丸,司徒廣不依不饒。
就那點小花花腸子還想瞞他?道行淺得很——
「人家在想一件事啦。」
「什麼事?」他目光如炬。
「你听過聞人嬪妃嗎?」
他沉吟了下。「聞人?你指的是已經過世的玉堇嬪妃?為人臣子不許評論國家大事、後宮諸事……我不是一直提醒過你?」
「聊天也不行喔,這里就我們爺兒倆,就當說悄悄話好了。」
「你這丫頭,什麼花樣都有。」
「我記得外公在我小時候說過我是你的糖霜丸啊,讓你開心是外孫女我的義務。」
「越說越不像話!」想板臉始終沒成功。
「外公,那也就是說聞人是玉堇嬪妃娘家的姓氏嘍?」打鐵趁熱。
司徒廣提高警覺。「為什麼會突然提到這個人?玉堇嬪妃已經過世多年,宮里頭幾乎沒有人記得她了,就連以前對她諸多寵愛的皇上……唉。」誰知道擁有那麼多妃子的他今夜又會挑了誰的牌睡在哪個妃子的寢宮?
皇室里的女人不見得等到色衰才愛他。
那麼多的女人爭著要一個男人的愛,而那樣遙不可及的男人一生中經歷的女人太多,要一直記住一個痴傻的靈魂幾乎是不可能的。
「孩子,記住別愛上皇室中的男人,那會很苦的。」
「外公,就算這樣多少家庭還不是前僕後繼的把孩子往宮里送?」
「記住我的話就是了。」
「謹遵外公教誨。」吐吐舌頭。
「你這貧嘴的丫頭。」
「哎喲,外公您講的話我真的都有听進去,你安心啦。」
「好吧,你怎麼知道玉堇嬪妃的?」司徒廣不動聲色問道。
難怪他要問,他這外孫女的生活向來只有草藥跟藥房,哪來的機會卷入後宮的復雜詭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