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所以沒有驚動任何人悄悄出了門。
斑麗菜田過了收割期,不管大水怎麼淹倒是不怕,海芋園就不看好了,經過一個台風夜,放眼看去所向披靡,一場糊涂。
這兩年常听阿爸念說收成很好。
很好不代表就有錢賺。
收成越好,價錢越差,價賤傷農。
大家一古腦的種,高麗菜怎麼賣都不敷成本,海芋的收成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要是他看到現在這片被風雨蹂躪過的樣子恐怕又要捶心肝了。
靠天吃飯一點保障都沒有,但是農人除了土地又能到哪去?
大霧遮臉,忘記這里的氣候要比山下冷多了。
「哈啾!哇……」
狂打噴嚏,這才發現自己還是薄薄的小外套、短裙子,真是太疏忽這里的冷氣威力了。
打噴嚏的人重心本來就不穩,踩在田埂上的腳冷不防被什麼又濕又冷又滑溜的東西抓住,一個分心,踩著三寸高跟的人被嚇得馬上歪倒,本來也不至於那麼倒楣的,可是,抓著她腳踝的東西硬是不放,平衡感不夠的人自然要全身親吻大地,吃土了。
「痛∼∼」啊,還有胸。
她的新鞋子——很好,報銷了!
抓著她腳踝的……是只手。
濃霧里那畫面,要多詭譎就多詭譎。
她倒抽口氣,濕冷的空氣嗆進肺忘記要吐出來,就那樣卡住,然後憋著憋著,漲紅了臉蛋。
她把腳抬了抬。
那五指像溺水者抓到浮木,甩不掉說。
她沒空尖叫,窸窣聲響起,海芋歪倒得更嚴重,爬出一個滿身泥臭的人來。
起先是腳踝,跟著小腿、膝蓋、大腿……那只手探索的直往她的大腿深處模,像是要找個著力點。
停!
梁白光用力抓住那只不規矩的手,要不是他看起來真的很慘,她絕對會把這舉動歸諸性騷擾。
「呃……」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是無意義的單音。
「喂!你還好吧?」重新整理,再來一遍。
不好、不好……打從泥巴里頭抬起來的臉看不清五官,摔成這樣哪里好得起來?
「夠了、夠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要再甩了。」那些泥跟水都甩到她身上來啦,夭壽喔。
「你站得起來嗎?」
不行、不行……要是可以他還會賴在爛泥巴堆里,把冷吱吱的地當床鋪,這不是很好的選擇吧?
還有應有答咧,暈。
「來吧,拉著我的胳臂!」
要是讓他死在自家的海芋園里,風聲傳出去,大概不會有人敢來買她家的花吧?
唉,真是找麻煩!
白光深吸一口氣,兩臂穿進他的腋下,竟然撐起一個大男人的重量。
靶謝這幾年為雜志出外景、當苦力搬東西練出來的神力,背著他,就算走上兩步要後退一大步,滿頭大汗,經過坎坷……坎坷的人不是她,沿路,跌跌撞撞,那個倒楣鬼大概多了不少外傷。
沒辦法,她已經盡力了。
又背又拖又拉,總算把人弄到家門口。
背人不簡單,放下來也不容易的,她想盡辦法左右擺弄,不過,凡事不能盡如人意的∼∼
「叩!」
很大一聲,那是腦袋瓜子著地弄出來的。
听見申吟,她連忙雙手合十。「對不起啦,誰叫你重得像條豬!」反正也不差這一踫對不對?
他哪里像豬了?那是全身泡了水的重量好不好?
沒力氣跟她計較,也沒能睜眼,任人屠宰是不是就這光景?
不甚明白的意志才有那麼點清明——哪知道水柱迎面而來,雪上加霜的噴得他整個人像掉進冰窖。
「MyGod!」
這般待遇太不人道了!嘶聲低吼,萎靡的人睜開野生動物般的眼楮,身手如獵豹般的翻身撲過來搶走水管。
水勢奔流。
看著手掌心突然空了的白光無辜的瞪眼。
這是什麼狀況?
經過水管沖洗的發色露出來,是亮橙橙的金子……呃,金色。
他看起來年紀很輕,大概只有十六、七歲……嗯嗯嗯,搞不好還要更年輕些。
不過——
白光的眼越睜越大。
他也未免太俊俏了吧?濕透的金發微卷,像好天氣時滿天的雲絮,五官是混血的深邃,金色眉毛斜飛,鼻梁堅挺,膚色晶瑩,碧色的眼瞳閃爍著難以形容的光芒一閃一閃的,可愛又調皮。
他是蒼天親手打造的精品。
「你用水噴我!」
即使像落水狗全身濕透,那顧盼生輝的神采卻不減反增。
「我……幫你清洗嘛。」是有那麼一點理虧。但是,他那拗拗的國語听起來真是悅耳。
「你可以溫柔一點。」
因為她看起來就是個溫柔的女生,雖然沒有絕美的五官,粉雕玉琢的皮膚,閃閃發光的眸子黑白分明,卻蕩漾出一般女子少有的內在氣質。
潤白的面容有著辰星般的眸子,當然那眸子正氣呼呼的瞪著自己,就算是瞪人也好看得很。
「吹毛求疵,我也一身髒耶。」
的確,她穿著的粉紅小外套、牛仔短裙都報銷了。
「吹毛求疵?什麼意思?」四個字的中國話對習慣拿英文當母語的他來說就像雞跟鴨講話一樣難懂。
「說你龜毛啦。」
「龜毛又是什麼?」還問得起勁咧。
「台灣厘語。」
「台灣的梨子會說話?」
白光頭痛的揉臉。
「你到底在我家海芋園里做什麼?想偷東西嗎?」糟糕!水管在他手上,武器旁落,現在拿掃把來得及嗎?
「並不是好不好,」從衣服上擰了一大把水,他有點抱怨,有點無辜。「是不小心摔下去的。」
很難說服人耶,大台風天的出門不是腦袋有毛病就是呆子。
「是真的。」昨晚的活動太激烈,有點累,不小心就摔了。「你看我全身都是傷,喏喏喏,這邊、那邊全都是。」
指指點點,他皮膚白,刮傷的紅痕特別顯著,一件看似價值不菲的襯衫也已經是破爛級數。
那指著傷口時候的委屈,雙眸睜得又大又圓,就算你有多大怒氣也會無形中煙消雲散。
只是摔進田里不會這麼嚴重吧?!還真是嬌貴。
白光啼笑皆非的嘆氣,就算梁菱光小時候也沒那麼會撒嬌。
當然,她若知道他是一路從高處滾落,撞的都是峭壁岩石就不會這麼說了。
也像是知道自己的話難以服人,眸中狡猾的光芒一閃,臉一垮,他垂頭喪氣的低語,「你是我的恩人。」
不會吧,白光傻眼。
好沉重的字眼。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不過,誰跟你一起來?你不會就一個人吧?」
「對啊,我一個人出來玩的。」他那粉雕玉琢的臉純潔無垢,叫人想質疑他的話都有困難。
白光上下打量他,不得不搖頭。「笨!好好的天氣不出來挑台風天出來玩,你爸媽都不管你哇?」
現在的小孩都這麼天真,沒頭沒腦的嗎?要是沒踫上她這只早起的鳥兒,笨蟲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呢。
她忍不住又翻了白眼。
「他們不大管我的。」天國的勢力範圍有點遠吧。
她只能搖頭。「你喔,把身體沖乾淨早點回去吧,台風天過後到處破破爛爛,趁早回家比較安全。」
「我還不想回去。」
什麼?
「你家的事。」有理說不清嘛。「我跟你說,來路不明的東西要是被撿到只有送警察局失物招領的份,你不走,我叫他們來把你帶走。」
現在的派出所還管資源回收呢,真辛苦!
「我是人,何況這里我又不熟……」誰知到白光的注意力早不在他身上。
她等一下還要趕車回台北呢。
「你要在外面晃也可以,記得別再跌倒啦,這麼早起床的人可是不多。」
「我也不想啊。」
「你把自己洗乾淨再走,我不算你水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