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人聲沸騰,看熱鬧的人群足足塞爆了三條大街。
京城內簇新的國師宅邸里面--
一身裝扮皆不同以往的答應像犯錯的小孩低著頭。「小姐,其實姑爺是替我頂了黑鍋,妳要怪就怪我吧……」
「不要提他。」看都不看答應端來去霉運的豬腳面線,閻金玉依舊虛弱的面向紗帳內。
她沒死。
還有,答應。
那日,應該被處極刑的她蒙上黑巾被帶出大牢,接著押上馬車,以為即將魂斷刑台,誰知道馬車卻把她送到這陌生的宅邸來。
她百思不解,心里好多疑問,直到答應出現。
死里逃生的人不只有她。
情緒波折多得她負荷不了,在大牢中不吃不喝的身子再也撐不住,她又喜又悲,昏倒在答應懷中。
好幾天她虛弱得走不出房門,也無從知曉鬧得滿天風雨的京城大事,更不會知道已經遭到處決的閻右丞相和一干家眷的腦袋,通通用竹竿吊在南門城的上頭以儆效尤。
吃了幾日的藥,她逐漸清明。
但是,只要話題稍微觸及程門笑她就失常,那是她內心還不能被踫觸的痛楚。
「他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固執對妳沒好處,妳想繞圈圈是浪費時間。」雖然知道心病只能用心藥醫,答應還是忍不住要說。
那味心藥現在忙得像個陀螺,短時間很難出現呢。
閻金玉心里清楚,其實不用答應苦口婆心的說。
天翻地覆的心情過去了,沉澱過後她也知道一味怪罪程門笑是很沒道理的,她爹造的孽,遲早有人收他,只是……只是什麼?她矛盾的是兩個都是她的親人,她哪一個都不想失去啊!
「小姐,妳一向是聰明人,這會兒卻淨往牛角里鑽,苦了妳也苦了程大哥,這是何苦!」
閻金玉緩緩的轉過身子。
答應改口叫他大哥?
她看見答應身穿軟甲戎裝,一頂青色頭盔就搋在腰際。
「程大哥為妳做的犧牲不是妳能想象的。」
對名利毫不熱衷,少欲少求的人答應了善詠的交換條件。
那條件,是與個性全然違背的。
「妳……穿這身衣服……要去哪里?」
「邊關有事,我跟姑爺會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回來,小姐要自己照顧自己。」那個善詠殿下是存心反復利用剛剛得來的玩具。
「妳?」
「我姓胡,叫吹雪,字答應。」她沒有騙人。
「妳剛剛說門笑替妳背了黑鍋?」
「是,」答應,胡吹雪坦然面對閻金玉。「我是善詠殿下派到閻府的探子,為的就是收集閻瑟叛國通敵的證據,他不愧是老狐狸,害我花了許多年的時間才把罪證收齊,其實,閻丞相會伏法並不全然是因為姑爺的關系。」
閻金玉心跳。「原來是這樣……」太多的意外。
其實,並不是意外,很早以前她就隱約知曉答應的不尋常不是?
「我不想妳恨我,也不想因為我的關系害妳跟姑爺鬧翻。」她有做事的原則,雖然是為了公事混進閻宅,但是跟閻金玉相處那麼久,也不是完全沒有情感的。
她扶著床邊站起。「妳去邊關……會見到他?」
「我們是同僚。」目前的情況是這樣。
「如果可以,請妳多照顧他。」要不是為了保全她,他又何必受制于人?一想起他單薄的身子骨,怎不叫人憂心。
胡吹雪頷首。
閻金玉向前握住她的手。
「妳自己也要保重!」
胡吹雪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
「放心!我沒問題,我會抓個韃子回來當夫婿的!」
第十章
閻金玉手邊放的是府衙最新貼出來的軍情公告,官方的天文研究部門派來的人和民間研究數學的人各據大廳兩邊大位,也不知道誰先挑釁起的,這會兒正吵得不可開交。
她哪邊都不好得罪,干脆奉上茶後讓他們自生自滅。
至于硬栽她頭上,要她付出百兩紋銀,欺負她是女人持家的修繕老板以及她應征好幾個月應征不到的管事人選也在這節骨眼踏上門,老的、少的、圓的、扁的,鬧烘烘的擠了滿屋子。
閻金玉抬頭,頭疼欲裂,當家真不是人干的!
烏鴉鴉的人群里她忽然看見一張樸素的臉。
他消瘦的身材讓她突然想起某個人。
「你……」她很驚世駭俗的朝人家勾指頭。
男子的衣袍上有幾個補丁,被點名後確定被叫的人是他,這才舉步向前。
等他上前,閻金玉指著桌面亂糟糟的一團,雙手攤著說道︰「這些,你能處理嗎?」
他梭巡了下,點頭。
「那好。」她讓出位置,「半個時辰搞定,管事的位置就是你的!」
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底卻涌現驚喜。
她的指定引起軒然大波。
閻金玉掏掏耳,只簡單撂下話。「你們誰的能耐比他強,我就用他,半個時辰,不多不少,你們自己看著辦嘍。」
這麼沒責任的話讓很多有自知之明的人閉上嘴巴。
剩下的,磨刀霍霍。
閻金玉轉向她臨時欽點的管事。「喏,那些,是你的對手,一並算在這團亂七八糟里面,你負責解決啊!」
「是的,夫人。」
「那好,你的名字?」
「公孫策動。」
「我記住了,你忙,我出去透透氣……」
想想,連月俸多少都不會問的人……嘖,也是個老實頭。
搥搥太久沒動,酸痛的肩膀,說來說去都是那個皇帝老兒不好,賜下那麼大個宅第做什麼,連基本的僕役都要從頭請起……
走出大廳,春天的園子還很荒涼。
宅子荒涼,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當她能走出房門時,見到的宅子就是這副景觀,當時她才知道裝修過的只有她住的那間房,
會做這種叫人啼笑皆非的事,也只有她家那個大頭鵝了。
等她意識到自己無處可去……是請人到街上打听阿爹跟其它姨娘、妹妹們的下落後。
帶回來的消息讓她心碎。
「她」,閻金玉,也死了。那個替身據說是個死刑犯。
據說,當然不是空口無憑,能說出那樣話來的人也只有善詠了。
跑去問他,他很痛快的承認。
這里,是她唯一能留下的地方。
後來她才慢慢體會,程門笑留了個百廢待舉的宅子給她的含意何在。
有事做的她就不會有太多時間胡思亂想。
他連這麼細膩的情緒都幫她想透徹了。
丙然是知她的,從冬天到春天,一個季節里,她每天忙得沒空多想……當然,除了他總是隨時隨地能勾起她的思念。
邊關軍事幾度告急,也幾度轉危為安,因為思念、因為擔心掛懷,她三天兩頭便要往官衙跑,看看有沒有邊關送回來的軍情報告。
她不怕有誰認出她來,以前的閻金玉養在深閨里,見過她的人沒幾個,從前的她是少女,現在是婦人裝扮,行事低調,哪天真的烏雲罩頂被指認出來,她抵死也不認的。
她就不信對方能拿她怎麼辦?
春天悄無聲息的過去,邊關戰事終于結束。
程門笑回來了。
閻金玉匆匆見他,什麼體己的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又接奉聖旨,說突厥余孽死灰復燃,他又得隨著浩然將軍出征。
突厥人打完就完結了嗎?很顯然不是,班師回京,他幾乎不在家,除了訓練軍隊之外,皇帝不想放他走,給了他一個國師的封誥,綁他在皇宮。
閻金玉無言的等待。
說到底,他到處奔波勞累為的是她。
要不是要保她的命,他不會去欠皇帝老兒人情,受他剝削利用,四處為他打戰,終年回家過門而不入。
四年過去,春夏秋冬已經過去四遍的他,已經有早生的華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