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咄咄逼人成功的堵住了三張欲言又止的嘴。
「阿曼,我的婚禮你會出席吧?」陶關宇忍下情緒。
「要是那天我還在台灣的話。」他沒有遲疑。
陶關宇松了口氣,漾起笑容。
四個兄弟身高差不多,體型也相似,面貌上卻有著很大的分別,阿曼的容貌傳襲了他的媽媽,至于三個哥哥大都遺傳了陶盛天的嚴峻陽剛。
「我安排個時間讓你未來的嫂子見見你。」快要變成一家人了,還沒見過面有點不像話。
「要結婚的人不是我,只要你喜歡她我見不見並無差別。」見不見面有關系嗎?
他的不近人情在大家的預料內。「老四,我們是兄弟,不是敵人。」
「我沒有把你們當敵人看。」
只是想斷又斷不了的親人。
「那……」
「我走了。」
三個大男人眼睜睜看著回家不超過半個小時的阿曼轉身走了。
「你什麼時候發帖子給他的?」老三不知道老大私下的動作。
「我也沒想到他肯回來。」
「當年我們會不會太不把他當回事了?」老二搔頭。「你知道他為什麼那麼討厭我們嗎?」
「欸,我以為你知道。」老三不敢相信。
陶關宇哀叫著,「別看我,我哪知道。」他們年紀相差最多,代溝簡直可以比擬巴士海峽。
三個粗心大意的哥哥極欲撈取餅往的記憶,已是枉然……
這是樁無頭公案。
羅生門吶。
「嗨!又見面了。」
蓄意的等待,讓他又見到胡因因。
罷下班的胡因因有些意外。
又見面,不過才隔了一晚,機率好像有點高。
今天的阿曼還是一件亞麻衫、墨綠色休閑褲,還是那雙看起來快要開口笑的鞋子。
他,過得不好嗎?
先不管他過得怎樣,他站在那,沒有華麗的服飾襯托,卻像一個璀璨的發光體,路上行人老少通吃的對他行注目禮不說,還有人已經走了過去再轉回來,就為了多看他幾眼。
他也很自在,任憑別人的眼光放肆還是迷戀,一概無所感覺。
「我來等你。」不等她發問,他很自動的招供。
「咦?你怎麼知道我從這門走?」
「我猜的。」這樣算心有靈犀嗎?听起來不錯。
「這麼神?」她背著CK麻布料的大包包,長發白衫,遠遠看起來跟學生沒兩樣。
「一起去吃飯,我好想念師大路的鹵肉飯、四果冰。」
「為什麼找我?」他那麼耀眼,等他吃飯的人應該很多才是,說什麼也輪不到她吧。
「不願意?」
她好像沒辦法拒絕他……
「我想問,為什麼是我?」她還是問出口。
「我混得不好,在台灣,幾乎沒有朋友了。」就算有,他也不想聯絡。
「混得好不好跟交朋友沒有很直接的關聯吧?」
「我只想到你。」被她看穿自己的企圖,他只好老實招供。
她的臉上忽爾紅暈乍現。「我……要先打電話回家,要不然媽媽會等我吃飯。」
沒錯,她成年很久了,卻一直住在家中。
不是她長不大,而是身為獨生女的她並不覺得在家有什麼不好,獨立也不一定非要一個人獨居才是。
習慣國外女生自主任性的阿曼遲疑了一秒,點頭。
他喜歡她這點小小的居家。
掏出可愛的貝殼機,胡因因按了個鍵,那是家中電話號碼的快速鍵。
看著她偏頭說話的模樣,他幾乎要贊嘆,她在時光的淘洗中沒有改變太多。
不過,在她動作時,他看見她中指上的一圈銀白。
他一怔。
交代了幾句,胡因因掛上手機。「你大概不知道師大路很多舊攤子都拆了,想吃魯肉飯……我想想,這附近有一家還不錯吃的。」
「好。」
「那往這邊走,那家店就在街尾的巷子口。」
兩人相視一笑,沿著人行道慢慢走去。
晚風吹來,路上多是下班的人車,他們走在紅磚路的行人道上,像是一幅跟現實毫無關聯的風景,不管是機車騎士還是搭公車的人,幾乎都對他倆投以驚嘆的眼光。
好一對璧人啊。
「你回來,會長住嗎?」她挑了最不著邊際也安全的話題。
「我大哥要結婚,我回來參加他的婚禮。」
「恭喜!」
「你的喜事也近了?」她指節上的銀光箍住他的呼吸。
她就在他身邊,並著肩,一同邁步,眼波依然,眉目依然,可阿曼卻殘酷的發現,他們再也回不去過去的時光。
「下個月。」她面帶喜氣,又有些羞赧。
「恭喜!」
他在可笑的追尋什麼?
因為從冰窖似沒有溫度的「家」出來,急于尋找能讓他安心的溫暖嗎?
「謝謝!」
然後,話題斷了,沒有人試圖去餃接。
接近黑暗的黃昏吹起了跟六月很不搭的涼風。
吹進阿曼被扭曲的心。
時空造成的距離還未曾縮短,就結束了。
巷子里的店面,收拾得很干淨也簡陋。
客人有六成,老板操著外省口音,娶的是本省老婆。
所以賣的熱食有餃子,有辣泡菜,有鹵肉飯,有大片的控肉,算是中西合並。
一大碗公的白飯配上尖成小山的鹵肉,幾碟小菜,放在阿曼前面,至于胡因因叫了一碗什錦面,碗的寬度、深度都跟阿曼的有得比。
他有趣的看著她的大碗。
「吃啊,趁熱才好吃。」她打開衛生筷子就要開動。
「你知道嗎?鹵肉飯還有肉包是我們這些人的鄉愁。」
「沒問題,以後想吃,說一聲,我馬上叫航空公司給你寄上。」
「我到處跑,沒個定點,等你東西寄到,恐怕早就餿了。」
「那就趁這次回來多吃點,帶著肚子走嘍。」
「那我不就要用大大的肚皮來裝才行,我想吃的東西太多了。」阿曼看似無所謂的眼和她眼中的淺光相映,被她柔柔的表情吸引。
「你告訴我想吃哪些台灣小吃,這段時間我負責帶你去填平你的鄉愁。」
「我回來,你卻要嫁人了。」他幽幽的說。
她,是他鄉愁中最深的一種啊。
胡因因漲紅了臉,用力的把湯碗往前推,握住筷。
他怎麼突然換了話題?
「我年紀大了啊。」
「你跟十七歲的時候完全一樣。」
「沒有人會完全不變的,我有了男友,我沒錯。」他憑什麼用那種「前男友」的口氣質詢她?
「我口氣不對,我只是想說怎麼一回來踫上的都是喜事。」
是啊,他的人生等于廢墟,沒有需要在乎的人,沒有需要執著的夢……真要有,也只有青春時候遇見的這抹蝴蝶。
盡避太過于不真切,阿曼卻能肯定的知道她曾經飛過他荒蕪的心田,給了他喜悅快樂。
然而,他的蝴蝶要嫁人了。
能怪誰?
沒有。
他沒有守候她,而蝴蝶,在這些年已經找到可以棲身的地方了。
他露出能撼動人心的笑,把她面前的湯碗往她推。「吃面,不然要涼了。」
胡因因顫巍巍,因為模不到他不見底的心。
為什麼?她的心從來沒有這麼劇烈動搖餅,不應該啊!
她把筷子插入湯碗,告欣自己要撐住,別叫不應該的情緒模糊了她跟阿曼的友誼界線。
可下一秒──
全無預兆的敲響傳出,桌面上的瓶瓶罐罐晃動起來,頭頂的燈具也搖搖晃晃。
鱉異的聲音不只出自小攤子的生財器具,平坦的地面也開始劇烈的震動。
怎麼回事?
「地牛翻身啦。」
「又……地震啦。」不知道誰嚷出來了。
「阿娘ㄟ。」
「救狼喔!」
客人們先是呆坐自己的位子上,一會兒又亂成一團,爭先恐後的往外面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