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人群中找到她,一點也不費力。
他的目光鎖住她一人,不能動也不想動。
碧紗也察覺到他的存在。
兩人不說話,只是相望。
看見賀潠東的那一眼,她的胸腔感覺被塞進了什麼,好像……有一千只蝴蝶在里頭飛舞,嘴眼忍不住泛出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整個五官柔軟了下來。
「喂,你來站崗啊。」
「是啊,等待一個美麗的女子。」
她驀然臉紅,一句玩笑話沒想到激起讓她承受不起的回應。
大家圍過來,七嘴八舌的。
「碧紗,專車接送,好浪漫喔。」
「碧紗,你什麼時候有個單車王子,我們都不知道,你獨守空閨都是騙人的喔。」
「不獨自霸佔起來,難道還要把王子往外推,白白送你這個恐龍女,讓你糟蹋蹂躪啊!」
「哇咧,你才蜘蛛精咧。」
有架式,沒架子,賀潠東的禮貌得到許多愛慕的眼光,女生們幾乎要倒戈了。
這些茶道朋友沒有人知道她跟賀潠東的過去,她也不說,揮別一群志趣相同的朋友,逃出蜘蛛精們的盤問。
碧紗心里有數,這麼容易逃過圍剿是暫時性的,她的皮要繃緊一點,以防以後的備詢。
「唐三藏告辭。」賀潠東也笑了。很入戲的。
「這邊的空氣比台中市區好多了。」走了一段路,他的表情很悠閑。
「你怎麼會來?」
他晃晃腳踏車把手。「我是單車王子啊。」
「還往自己臉上貼金呢。」羞羞臉。
「你沒跌倒吧?」騎腳踏車,很難想像。
「看不起我喔,你忘記有一整年的時間,你上下學都是我接送的?」往事重提,老單車嘰嘎嘰嘎的叫,好像真有那回事。
好久,碧紗想了起來,難怪這輛老爺車動不動就「落煉」,要不就掉螺絲釘,原來有一把年紀了啊。
「你記性真好。」
「是我太貧窮,不像你從小到大都被愛包圍,把很多事情都當作是理所當然。」愉快的、美麗的,浮動在心底的是他短短輝煌的少年。
她是他荒涼心田的一道甘泉。
因為有她的記憶,才能承受後來沒有她的試煉。那些事業版圖開疆闢土的辛勞,一星期有五天都在飛機上度過的日子,去到每一個異國都市都不知道腳下踏的是什麼,工作一來,幾天幾夜不能睡,唯一的信念,就是要回來尋她。
確保她是他的。
這些,她不需要知道。
「我不會安慰人,你也不像需要人家安慰的人。」
「你這樣說好傷我的心,起碼給我一個吻也好。」賀潠東佯裝受創抱住心口。
「你又不正經了!」
!他在她身上偷走的吻還不夠多啊!
他走到路旁,摘了搖曳生姿的野花,放到車籃里面。
小白花,行道路上多得是。
「以前我上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不知道是誰總會摘下跟這一模一樣的花,放在我的籃子里……」雖然時間不長……
碧紗突然噤口。
「是我干的!」賀潠東咧開嘴承認。
這代表什麼?她覺得自己突然變成遠古的三葉蟲,只有小髓腦,大腦不見了。
「年輕人,誰不做過幾件蠢事?」
送她花是蠢事?的確,她就知道自己不應該胡思亂想!他只會要她取樂而已。
「生氣了?」
「你看我的臉哪里寫生氣兩個宇?」就算氣爆了她也不要讓他知道。
「你的情緒全部寫在臉上,讓人想不知道都不行,它上面明明寫著,恨不得立刻把我踢下水溝去洗澡,哈哈哈。」她不知道自己的小臉表情豐富嗎?
碧紗闔起小嘴,跟他斗嘴的心思半點都無。
他收放自如的調侃她、捉弄她……吻她,也是蠢是嗎?
「喂,你為什麼留在這里不出去?」咦,他的話很冷嗎?
誰不往都市跑,鄉下,通常只剩下離不開的老人跟小孩。
「你不也走過五湖四海,三川五岳,在外面兜了一圈又回來?」怎麼老是沒頭沒腦的問這些?
「因為我老了。」賀潠東說這話的時候很正經。
「老了回來等死?」一想到他隨便吻她,滿不在乎的神情,她心里就有氣。
「不,回來找人一起等死。」
什麼話。「你真壞心,要死還要拖個墊背的!」
「不能這樣說,死以前總要先找對人享受一下人生,永浴愛河,然後才能白頭偕老咩。」他說得那麼風淡雲清,卻總是撞進碧紗的心里,激起漣漪。
「像你條件這麼優的男人,要什麼對像沒有?」
「是啊,可是我的眼楮就是被蛤肉糊住了,我愛的人不愛我,我也很煩惱。」
碧紗瞪他。
他是什麼意思?
「你陪我一起白頭好不好?」他簡直是食髓知味了。
懊死!又不是多純情的年紀,說這樣肉麻的話還會心跳加速,真想把自己不听話的心捐出去,落得耳根清靜。
「不好。」她干脆得很。
「理由呢?」要不是他從小有一口好牙,現在恐怕牙齦都碎了一地。
「我跟你說那麼多做什麼,你是「老人家」了,不會了解我們「年輕人」的想法。」
那是她的心結,怎可輕易對人言。
他看過世界的樣子,回來了,想找個生命中的避風港,他不會了解一只青蛙坐井望天的感覺。
她曾經跟每個同學一樣,在心底繪過生命的藍圖,去城市,找一份工作,不管能不能夠發揮所長,總之看看不同于鄉間的脈動,她不想從學校出來,便一頭走進婚姻。
「是喔,我這老人家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路還多,說出來听听。」他哄著。
「像你這種奸詐小人,以後一定把我說過的話拿來當把柄,我不要!」
她沒想過要征服什麼,只是不想讓眼楮一生寂寞。
「說啦。」賀潠東發誓要把她的真心話挖出來。
碧紗笑了笑,那笑有些捉模不定。
「反正,我還不想結婚。」
問題大條了。那怎麼可以!
他開始苦惱。
「喂,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姓阮,我老爸姓王,小絲叔叔跟酈生又不是同一家人的問題?」
「我的家人也沒一個同姓的。」他沒好氣的回答。
她不想結婚,那有什麼戲唱?他的人生藍圖缺了她這一大塊,就什麼都不是了。
碧紗看了他一眼。她知道他的家庭復雜,至于復雜度如何就不清楚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年代的人想要求簡單都是一種奢侈。
「我以為你會知道我是老爸收養的小孩,他很愛撿東西,先是我,然後是你,雖然都不是有血緣關系的一家人,在一起不也很幸福?」
婚姻的觀念,在她心中是不成立的。
一張紙,一點意義也沒有。
賀潠東隱隱覺得不對。
走過公園,他們繞過大半個社區。
「公園欸,我們來約會。」打鐵趁熱。
想想也是,他後知後覺的發現,他們連正式吃飯出游都沒有,想起來亂沒情調的,難怪她不覺得被追求。
跋牛入欄也要先丟點餌吧。
哎呀,都怪他笨!
誰叫以前都是女生追他多,他會曉得怎麼泡妹妹,還是很正式的那種才有鬼。
他是豬頭!
「我帶你看我做的拼花馬賽克。」碧紗可不知道他心里面拿的是什麼歪主意,把他往公園入口帶,來到她的作品前。
「不錯嘛。」憑心而論,賀潠東以專業的眼光給了很中肯的評語。
「還沒完成,時間不夠用。」也不知道為什麼,鎮公所的每個同仁都有時間泡茶磕牙,就她天天忙得跟小媳婦一樣。
「手癢,想玩嗎?」他卷起袖子。
材料都是現成的,看哏,來公園的小孩也知道要拿去玩耍。
「好哇。」她正苦于找不到時間來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