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我全部的家當了。」車鑰匙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王榭笑出一口白牙,「小子,你不會又離家出走吧?真只是像你之前跟我說的單純的渡假?」
「榭爸,我都二十六高齡,不做那種幼稚的事了。」這回只是多了一輛車,還有增加的年紀。
「那還差不多。」
他當年留下來的後遺癥到今天可還有一點呢,這點,可大可小,至于要大要小掌握權不在他手上。
「知道自己的房間吧,還給你留著呢,什麼都沒動。」
「謝謝榭爸!」對著看起來跟他容貌相當,年紀卻應該差一大截的男人喊爸,感覺起來……真有點別扭。
「家里還有人在嗎?小絲叔叔、酈生他們……」
「那幾個幽靈人口誰知道呢,自從小紗紗長大,大家就各過各的日子,她已經很久不需要我們喂女乃換尿片,你也不在,我們一點娛樂都沒有,只好各自分飛,說起來你也有罪過。」沒有小孩的生活好失落,好無聊喔。
哇哩咧,他們究竟無聊了多久?
「榭爸,她討厭我。」說起碧紗,他兩眼發亮。
「她?她是誰啊?」王榭故意裝傻。
「紗紗。」賀潠東嘆口氣。
「談不上吧,我看過她怎麼對付討厭的男生喔,那個樣子她沒用在你身上。」既然人家都開門見山道出了,他也沒理由繼續「莊肖維」。
「怎麼說?」
「她長得比小時候還漂亮吧,從國小追她的男生就很多,國中還有個男生死守在家門口,早上接她一起上學,下課送她回來,晚上還藉研究功課上門來,她硬是不理人家,有一天台風天,那個男生被雨淋得病了,她還是無動于衷,其他的男生就更不用說了。」想越雷池一步,門都沒有。
包何況家里的門神可不只一尊。
她那種徹底拒絕人的個性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養成的,她從小就有自己的主張,只要決定的事不管合不合理,說她怪也好,不可愛也罷,不管怎麼說都是他們聯手養出來的孩子,永遠是最好的。
這是當人家父母的「癥頭」,即使是癩痢頭的女兒還是自己的好,沒辦法啦。
「她變了很多。」個性略過不談,已經是含苞待放、亭亭玉立的漂亮女生了,粉粉女敕女敕的肌膚,水靈生動的眸子,手腳縴細,可愛到不行。
「先別下定論,相處過一段時間再說吧,你這次來該不會又是短打帶跑吧?蜻蜒點水可是不行的。」速食那一套在小紗紗身上是行不通的。
「我當時年紀小,身不由己,榭爸就別再笑話我了。」可是,榭爸的意思不會要他死守四行倉庫長期抗戰吧?
「早知道你會這麼說,這樣還差不多。」
「有嗎?」他在這如魚得水。
就因為生命中那個無意的轉折,他的人跟心再也回不去了。
「小子!」雖然一別九年,以前的感覺要找回來並不難。
「榭爸,我餓了,來點東西填肚皮吧。」動手張羅難不倒他。
「我早早就買了一大堆回來,都在後頭,就等你出現。」
「謝謝榭爸!」
「別謝得太早。」最難的關卡可不是他。王榭一語雙關。
大家都站在賀潠東這邊,小紗紗要是知道她被「小小」的出賣了,會不會發飆啊?
「可惡的秋老虎只會荼毒我這個小小、可憐的工讀生,這時候要是能來一杯冰冰涼涼、爽口入喉的珍珠女乃茶喝該有多好,人的價值真的差那麼多嗎?那些老頭子只會整天窩在鎮公所吹冷氣、喝涼茶、說八卦,奴役我這個剛畢業的菜鳥,沒關系,總有一天我也有變老鳥的機會,到時候,哼哼哼,換哪個人來看我眼色就說不定了。」
頭戴鴨舌帽的碧紗時而仰天長嘯,時而揮舞著手中的器具,只差沒怒發沖冠。
景氣差,這樣的工作聊勝于無,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她也是費盡吃女乃力量才擠進公家機關的哩。
當初招考的時候,名額三個,臨時工讀款,又不是正職的,來報名的還沖破萬人,幸好她帶賽得很,給她蒙到了一個名額,其實她心里有數,已經打算要是榜上無名,了不起回家勤練臂力,準備去應征清潔隊員,用一分八秒的時間捧鹽巴競走一百公尺。
幸好皇天不負苦心人,讓她這個小女子打敗敵前將士,勇奪一只飯碗。
社區公園里,鋪設好的朱紅地磚散置著顏色凌亂的馬賽克磁磚,碧紗專心的把一塊塊刻意打碎的磁磚往抹了水泥的牆壁上貼。
亮麗的幾何圖形太陽已經有了雛形。
往前望去,相隔一道欄桿,里面綠蔭清涼,然而只能遠觀啊。
她只好模模鼻子,繼續跟她的磁磚搏命。
「這是文建會交代下來綠化環境周的美化工程,因為經費不足,你也知道現在的鄉鎮公所普遍財源缺乏,路燈的電費都需要人民贊助了,更何況休閑用的公園,可是像這樣的社會福利不做又不行,再加上選舉又快到了,上面盯得緊……」
想起幾天前鎮公所課長的要求,她就直想國罵、台罵一起來,那些政治家的扯爛污跟她一個小小市民……鎮民有什麼關系?上司管下司,下司管她這個畚箕,活該她要做牛做馬。
是誰說有工作就是幸福的?
廉價勞工一枚。
也怪她自己,工作接手,在沒有奧援的狀況下一切居然順利到不行,花了三天兩夜畫出來的結構草圖得到萬年課長的認同後,竟把後面的流程全部扔給她了。
這才是開始而已,本來以為不浪費個幾卡車的口水,說服不了磁磚廠免費貢獻出愛心磁磚,誰知道電話才打通,豪爽的廠長沒有二話,全新出廠、熱騰騰的磁磚,還一大卡車咧,就送到鎮公所門前。
拼花壁飾對碧紗來說是新鮮嘗試,萬年課長的賞識激發了她的榮譽心,所以,為了自己在鎮公所的第一炮,為了順利到不行的開始,她只好每天卯足了勁的工作。
配合她的同事有兩個,一個負責開卡車載貨,一個是養尊處優的文弱書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串成一氣,直抱怨她是工作狂,一點都不可愛。
可愛?嗟,可憐沒人愛咧。
雖然說不上熱愛這個工作,起碼她不是來裝可愛的。
沒有成績單出來,下次誰還敢把工作交給她?
也不管被太陽曬得快要不成人形,遠遠看去,一個吐舌頭吐到沒力的萎靡人形,還是用力的貼貼貼……
「真沒趣,她剛來的時候看起來滿可愛的,還以為把起來很容易,哪知道連撒嬌都不會。」清涼的飲料入喉,兩個奉「能模魚就偷懶,能打混就不工作」為最高宗旨的男人,躲到涼快的地方嚼舌根。
「要是她肯嗲個兩句,我隨便吆暍也能找一票人幫她忙,女人做那些粗重的活,一點女人味也沒有。」一鍋粥里面難免會有幾顆屎,拿錢不做事的人也是有的。
「我才不會這麼想,我從國小苞她同校,她就是這副德行了。」
「那本來就是男人的工作,小女生泡泡茶、影印資料就可以了,輕松的事情不會挑著做,一個月又賺不到幾個錢,她啊,肯定是腦子壞了,我听我女乃女乃說,他們那家子都是怪胎,她是怪胎養出來的小孩,自然正常不起來。」
「何止怪胎,他們家的人都不會老,依我看應該是妖怪。」
老掉牙的話題,老調重彈,這些人不知道什麼叫創新嗎?只會繞著一個話題轉。
鄉下就是這點不好,左鄰右舍繞個圈子都是熟面孔,想發飆,還要顧一下長輩的面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