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大概沒听過長嫂如母這話吧。」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扶我回主屋。」他對梔兒下命令。
睇了眼他完好無缺的腿,梔兒有一百八十個不情願,「使威風喔,剛剛你明明還能自己走路。」
「現在走不動了不行嗎?」他快咬碎牙根了。
她竟公然違抗他。
從見面起她就一直頂撞他,這似乎成了習慣。唔,不好,要叫她改。
「你們誰扶他進去。」她用素白的指頭點兵遣將。可這會兒下人全都像是請來當壁飾的,沒人敢動。
「秋梔兒!」
用力忽略天青鱗露出一種她不曾見過的眼光瞪她,看起來很多人都想殺她而後快。
眾怒難犯,梔兒只好上前努力「拖」著他沉重的身軀往里走。
她從來沒跟男人這麼接近過,天鳥過雖然是貨真價實的男人,可他愛使香水,一天換七、八次味道,讓她聞到後來嗅覺麻痹,而她身邊的這男人不同,是莢皂干淨的味道,讓人聞了……不討厭。
這女人簡直是把他當成麻袋扛,還扛得有模有樣,看她身上沒幾兩肉,力氣是打哪來的?
還有,這些年她是怎麼過的?
慢著!她突然煞住腳步。「你很重唉,告訴我你的房間在哪?」
「你住哪,我就住哪,你沒听過嫁雞隨雞,娶了石頭抱著走。」
「我那兒沒人伺候你。」把他安頓在石凳上,梔兒回過頭來,眼神冷漠。
「我不用人服侍。」
為了自己酸疼的腰背著想,梔兒放棄跟他爭辯,隨便指了一間房。
「就這了。」
天青鱗不得不皺眉,她居然這麼敷衍他。
「為什麼我該住這里?」
「你是莊里的財神爺,想住哪都是你的自由,這院落清靜幽雅,適合養傷。」她講得合情合理,害天青鱗都想鼓掌了。
「名義上,你是我的妻子吧?」他慢吞吞的問。她的不馴勾起他難得的征服。
她慢慢的回眼看他,黑色的眼瞳像要盯進他靈魂深處。
「不知道我的夫君你還有什麼指教?」她的聲音很淡,冰椎似的鑽入人家骨子里頭,叫人忍不住打了個機伶伶的寒顫。
「你讓我覺得我們兩個比陌生人還不如。」天青鱗感覺到她散發出來的厭惡。
「你好不要臉,安給我一個名份,就把我扔下,不聞不問,現在回來了,想要回夫權?你以為天下的便宜事都叫你一個人佔盡嗎?」累積了年年歲歲的情緒,頓時全爆發了。
她平時嘴里雖說不在意,在感情上卻因為天青鱗的輕忽而受到極大的傷害。
要是他客客氣氣的,她也還端得住心里的委屈,就當無緣夫妻一場,好聚好散,偏偏他不!
「你覺得我可惡?」她眼底的冷然澆了天青鱗一頭冷水。
「不然呢,還要我謝謝你這些年給了我豐衣足食的生活,也改善我貧窮的家境,的確,這些都是因為我嫁了個有錢的夫君。」她用七年的青春抵債,夠了吧?!
「我不是有意拋下你,我有不得不離開的理由。」她只顧自憐,沒看到他因為她這些話眼中生波,整個人沉寂了下去。
梔兒臉沉了,闔起眼忽然涌起酸楚,她無力的把心里話掏出來。
「你這夫君,奴家消受不起。」
第五章
一改白天的嘈雜,被夜色沉澱的大廳外亮著兩盞宮燈,六扇廳門敞著。
二更天剛過,听著更夫敲打梆子聲後,胥勖這才回來。
他看到亮如白晝的大廳,跫著腳步轉過來,從門外看見坐著沉思的天青鱗,連忙奔了進去。
「爺,您幾時回來的?也沒派個人捎信給我,我好出去迎接。」
胥勖朱顏改,鬢毛催,幾許白絲添上,看見主人喜出望外。
「這些年,辛勞你了。」
他由南到北,出關外到大漠,越敦煌經絲路,去到天山盡頭,買了貨船往東走,進行以物易物的貿易,設立據點,以東士的草藥、珍珠換取沒藥‘香料’、烏木、象牙,載著豐碩的成果沿著海岸,繞了一圈回來。
放心的出外經年,不管胥勖的能力怎樣,莊里需要一個可以替他分勞的人,這些年獨當一面的歷練下來,訓練應該很夠了。
「爺,您回來得好,胥勖好想您。」胥勖語帶哽咽,他肩上的重擔可以卸下了。
真正接過生意才知道有多不容易,人,沒有八面玲瓏,就千萬別蹚生意這渾水,他頭頂上的白,都是因為這樣而來。
這些年親身磨練下來,對爺驚人的工作能力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回來不是為了看你這張苦瓜臉,把不必要的眼淚收起來。」看到這麼婆媽的胥勖,回家的感覺也真實了起來。
「是是是。」胡亂擦著臉,他收拾好自己泛溢的情緒。
「你怎麼連背也駝了?」根據線報,胥勖每日不過三更不入門,是真心賣力打理莊里的事業。
「我都沒發覺。」胥勖有些不好意思。
「你的努力會得到回報的。」
「爺,小的不求什麼。」
「是嗎?以後的結果恐怕不是你說不要就可以不要的。」他心里頭的一盤棋,將相兵馬都有該去的地方。
咦,怎麼听起來又要烏雲遮日的感覺?胥勖隱隱覺得自己恐怕是要勞碌一輩子。
「爺,你說的話太深,小的不明白。」
「無所謂,時間到了你自然就會知道。」天青鱗諱莫如深。
好吧,他是下人,主人愛賣關子就給他賣。
「我問你,這些年梔兒在家可好?」他狀似風輕雲淡一問。
他等的可不是胥勖工作的成績,他想知道有關他那掛名妻子的一切。
「我對不起爺!」「咚!」胥勖跪了下去,責任心式重的他才不管什麼男兒膝下有黃金,跪自己的主子天道地公。「爺這麼大的事業落在我頭上,我一直忙不過來,以致對夫人疏于照顧,爺,您罰我吧!」
「罰,你知道我要問什麼?不清不楚只會領罰,你要跪釘板、臥冰棍,我才不管你。」他揚起聲音,「我要知道的是她這些年的生活狀況,你要推說一個不字。或者廢話連篇,以後你干脆吃住都在繡坊里,不用回家了。」
胥勖抱住天青鱗的大腿。
「那不行啊大爺,小的已經有三個月不曾回去探望一家老小,古人大禹治水也沒我這麼可憐,我已經是為您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怎麼忍心這樣對待我?」
天青鱗忙不迭的抽回大腿,讓胥勖撲空。
幾年過去,這胥勖更有理說不清了,怕是偌大的事業把他逼得提早老化了。
「爺,這些年說實在我們沒有誰能模明白夫人的心,雖然說她是我妹子,可我也不大懂。」他是心有余力不足,管理偌大產業的工作夠他焦頭爛額,對于梔兒的照顧他是鞭長莫及啊!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輕喟從天青鱗的口中逸過。
胥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選擇沉默退下。
她跟這個家還是格格不入。天青鱗怔怔的坐著,任燭光燃淚。這種沒有方向的心情叫人不安。他確定自己不喜歡這種情況,非常非常地不喜歡。
※※※
攤牌了。
這樣也好,可以走得干干淨淨,無牽無掛。
想不到這麼容易,也這麼……累。
這狐狸莊真是富裕啊!整夜不熄的燈火,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浪費習慣?這些坐享其成的人有想過為全家生活而在外奔波勞碌,餐風露宿的那個人嗎?
梔兒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頭,她都是要走的人了,還擔心個什麼勁,沒有誰會領情的。
水榭的一邊隱隱傳來歌伎的樂聲,她想想,今夜是哪一房在設宴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