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住自己的胸襟,咬著牙不出聲,很久,她豁然轉頭,卻迎上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的紫君未。
「你到底在想什麼?你不是愛她入骨嗎?愛到讓她變成這樣……」她破口就罵。
紫君未放棄似了的任她叫囂,日見憔悴的臉上並沒有好過。
完顏芙蓉看著他傷心欲絕的深刻表情,震撼的明白,受煎熬的人不是只有躺在床上的兔兔,這個男人有苦無處訴,在定要失去的心情,又豈是百轉千回而已,她的心隱隱痛了起來。
她垂下頭,避了出去。
紫君未等到完顏芙蓉離開,踱到兔兔床前。
他凝視這一生最愛的女子,貪戀她身體每一部分的線條。
要怎樣才能留下她?
他敞開自己的雙手,這世間從來沒有難倒過他的事,這回他要一敗涂地了嗎?
悲從中來,然而,紫君未卻一顆淚都擠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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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包不住火,紫君未也無意隱瞞兔兔病發的事,以致整個太韶堡,還有服監的犯人都曉得這件事。
他們推派了老七跟大胡子司徒岱王為代表,去見紫君未。
「兄弟們希望盡自己一份心力,打算舉行千人祈禱會,讓兔兔姑娘的身子早點好起來。」人事已盡,他們相信依照紫君未愛兔兔的程度早已經訪遍群醫,既然無力回春,只能求助鬼神。
「是啊,爺,您就答應了吧,這是大伙的心意。」老七眼看自己的主子瘦了一大圈,而他自己心情又何嘗好過。
他年歲一把,好不容易得了個女兒,如今……怕老淚縱橫的臉嚇人,他硬是香忍淚意。
「幫我跟大伙說謝謝。」紫君未只有這句話。
于是從這一夜開始,收了工的囚犯們人人自動焚香為兔兔祝禱,有的還想盡辦法弄來長生牌位,希望兔兔福壽綿長,活到一百八十歲。
可是,老天爺是瞎的,從來不會允諾貪心的人什麼,兔兔睡覺的時間拖得更長了,從原來的幾個時辰睡過朝朝暮暮,有時候只要回過頭,一個不注意,她又閉上無力的眼楮沉沉睡去。
紫君未寸步不離,幾乎是整夜不敢闔眼的守著她。
心力交瘁。
這一晚,朔風起,暖暖的火爐映得一室通明。
紫君未因為心中不尋常的異動,睜開了疲憊的雙眼,赫然,兔兔的身影近在他跟前。
「你怎麼不上床睡覺?大寒天的,這樣我好舍不得。」披著長衫的她長發有些凌亂,顯然才從床上下來。
「你醒了。」他有一瞬間的慌亂,想把她帶回床上去。
「對啊,好長的覺,不過,現在的我精神很好喔。」她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讓紫君未一下子看傻了。
「就算精神好也不要一下子消耗太多體力。」
「我想梳頭,你好久沒有幫我綁漂亮的發形,最近成都的女孩子都流行什麼呢?」她興致很好,央求著紫君未。
「來,先把鞋子穿上,我幫你梳頭發。」只要她好好的,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去摘來給她。
「好。」她乖巧又听話。
有一瞬間,紫君未以為她完全康復了,然而,她不同以往的容貌還是讓他心摧肝裂,痛得不能自己。
看似鏡花水月的幻夢一場。
他自欺欺人的想,就算在夢里也罷,合該是場好夢。
為她綁了個可愛俏皮的發式,還在發間瓖上緞帶,兔兔看起來精神好多了。
「我還要換衣服,你幫我買了很多漂亮的新衣對不對?」轉眼新年應該快到了,好長的一個年喔。
她挑了件滾毛邊的雲紋背心、小襖褲,這才喊起肚子餓。
紫君未把廚房的人統統叫起來,大家一听是兔兔要吃宵夜,歡喜得不得了,連忙整灶起火,準備熬小米粥跟點心。
東西很快送來,兔兔也很捧場的吃了許多,她那滿足的表情讓大家覺得這頓忙碌很有價值,相偕睡回籠覺去。
「能夠生而為人真好。」兔兔映著燭光的肌膚透著暈淡的蒙朧光澤,經過刻意修飾的容貌依舊美麗令人心折。「我來走這一遭是為了要遇見你,遇兒你,是兔兔的幸運,卻是紫君末的惡夢。」
「我不許你這麼說!」他口氣雖然強硬,心中卻又忐忑迷惘,看著兔兔的臉蛋,醺然欲醉的感覺緩緩的流蕩著。
也直到這時刻,他飄忽的心才找到落腳處,他相信兔兔的病是好了。
「好,不說。」她用輕快的聲調,想讓氣氛融洽。
說也奇怪,她的身體仿佛有股氣流支撐著她,讓她覺得精神飽滿又愉快。
「別說喪氣話,我……」他會受不住,他是男人,心卻仍是肉做的,也會痛啊。
兔兔被他扮出的哀怨模樣逗出了快樂的笑容。
以往她或許怨過為什麼要出生走這一遭,直到遇見紫君未,才慢慢體會到,來人間一趟,為的是要遇上他,相知,相愛。
至于能否白頭偕老,那已經不重要了。
「我不說,我們到外頭看星星吧。」這屋子太暖,她又昏昏欲睡了。
「會著涼。」
「我有你這個大暖爐,一點都不怕。」她俏皮生姿。
「好。」拿了貂皮衣,紫君未將她密密裹緊,抱起仿佛就要被風吹走的兔兔大步跨出東樓。
他只挑廊下走,不讓朔風吹著兔兔。
偎在紫君未懷中,兔兔舒服的發出輕喟,「好漂亮的星辰,好美的夜。」
他們在屋檐下眺望著黑絲絨般的夜空,星群閃爍。
「你喜歡的話,我陪你走遍堡里頭的每個地方,讓你看不同角度的天空。」
「好。」她吐氣,氣在空中凝成白霧。
于是紫君未慢慢的跨著步,從東樓邁向太韶堡中央的了望台,在那里看星星是最恰當的地方。
兔兔安靜地听著他穩定的心跳,「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要做一個身體健康的好女孩,不要拖累任何人。」
「這樣多累,這輩子的你已經很不好追了,身體健康又活蹦亂跳的,那我豈不要累死?」
兔兔輕笑,清涼的風吹得她全身像要騰空飛去。
「你會來尋我吧?」
「嗯。」他承諾。
「好,我記得了。」一語成識。
風太涼,等不及紫君未爬上了望台,兔兔閉上了疲累的眼。
紫君未渾身僵硬,一步又一步,咚咚咚的腳步聲重得驚人,黑暗的夜色里,仿佛能看見他爬滿了淚的冷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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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幾回傷往事,
山形依舊枕寒流;
從今四海為家日,
筆壘蕭蕭蘆荻秋。
留下這半闕西塞山懷古,紫君未離開了太韶堡。
完顏北派出全部的人馬想把他追回來,他卻像從人間蒸發了似,消失得無痕無跡。
兔兔死了,他的心也隨著灰枯死冷,他肩上的責任背負了太久,他好累,需要休息,用很長很長的時間。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年復一年的過去,葬在西郊的兔兔墳地長了青草又被清除,年年的清明,太韶堡總會有人去看她,雖然她酒量不好,來人都會帶壺酒找她聊天,在墳土上澆下薄酒一杯。
春風來了又去,紅杏花兒酒簾掀。
夏末秋迭,冬常駐。
一年又一年,太韶堡的人們慢慢老去,紫君未仍然杳如黃鶴。
筆事就這樣結束了嗎……
尾聲
「小皮球,香蕉油,滿地開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快樂天真的兒歌出自幾個扎辮子的黃口小娃,他們開心的玩著跳繩,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另一旁,一個小泵娘穿著花布衫,旁邊圍著沖天辮的小男孩,人人爭著要當新郎,一言不和就吵了起來。
那小女孩轉過臉,一臉厭煩。她才不要這些笨男孩當她的新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