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綾見外人進了家門,這才收起傘,移動早就麻木的腿,隨著火觴的身後進門,栓上門閂。
她等待的是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希望。
他的出現是為了來圓滿她嗎?
內堂里,撲鼻的茶葉香從古典老舊的建築物傳透出來,一抽屜一抽屜的茶櫃放著春夏秋冬的茶收,經年累月,新茶、舊茶混合成濃郁的味道。
屋子的一角放著一只炭火熊熊的火爐,爐上撒著橘皮,清香的暖意暫時隔絕了凍結人心的寒冷。
里外均沒看見一個出來招呼的人,原來做生意的外堂也看不到人,空蕩蕩的感覺很不好。這時候,老僕瞧見了正把油紙傘放進傘里的紅綾。
「啊,小小姐,你怎麼跟著進來,這樣不行喔。」
「這是我家。」她還帶淡淡童音的聲音很是堅定。
「原來是回家小姐,對不起,請問令尊……」有股怪異在老僕心中蔓延,只是那感覺不是他這外人該說的。
「在那。」她攏起方才被風吹亂的長發,用一柄隨身攜帶的象牙梳固定,精致的五官霎時整個呈現在朦朧的燈光下。
她指著木桌上供奉的一對牌位,香煙裊裊,一切都是簇新的。
「這……」老僕震驚得說不出話,一旁的火觴卻毫無表情。
「大雪前出的殯,葬在紫青山頭。」她的臉色雪白,眉眼間飄逸著靈氣,薄軟的唇泛著青紫,仿佛夢一般幽緲。
老僕覺得匪夷所思。戴孝的子女居然一身紅,這算哪家的規矩?更糟的是,他們來得不是時候,回家沒了主人,應該絡繹不絕的人潮只剩下牆角的蜘蛛撐場面,蕭條的景象比遲暮美人還不堪。
「那麼家里還有些什麼人?」他抱著一絲希望。
「就我一人。」她點燃了素香,遞給他們。
老僕恭敬地上了香,可火觴只以充滿野性的眼瞪著香頭那點微亮,看似無情的薄唇蠕動了下,終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接著把香丟給老僕,眼光又回到紅綾絕美的臉上。
「那怎麼辦?回老爺跟夫人日前答應讓我家少主到芝徑雲堤住一陣子,也才幾天,怎麼就……」
回、火兩家真正的關系,他也搞不清,回老當家回浚然他見過一面,也是跟著城主出來辦事時偶然相遇。
專賣茶葉出名的回浚然身強體壯,有雙銅鈴大眼,那麼健碩的人居說走就走,雖說人生無常,但……不會又是他家少主這掃把星干的好事吧?不管親疏,只要他家少主要去的家庭,沒有一戶能幸免于難,不是家中突然被祝融光顧,燒得片瓦不留,要不就全家死光光。現在怎麼辦?他們千里迢迢地來到這,卻又踫上這種事,回家是他家少主最後一線希望呀。
這實在頭痛!
正當老僕猶豫不決的時候,火觴啟齒了,「你為什麼穿這一身紅衣裳?」
「穿紅衣裳不對嗎?我娘說她最喜歡看我穿鮮艷服裝的模樣,我穿這樣,也許她跟爹會回來看我。家里空蕩蕩的,我很不習慣。」她的語氣帶著濃濃的沮喪,但是眼神一派認真,顯然她一直把父母說的話奉為圭臬。
火觴暗忖,一個被教養得不知人間疾苦的女孩,就連家中有喪事也不曉得要穿素衣,可見她的父母對她寵愛至極,給了她一個無憂的生活環境。
懊死的是其他親友沒一個人教她嗎?
「少主,我看我們先回日光城吧。」老僕嘆了口氣。
他是可以就這樣把少主丟下,但良心不允許啊。
「不用了,我決定住下來。」火觴與他唱反調。
老僕不贊成的表情形諸于外。
「少主,這樣有違倫常,會遭非議的。」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啊。
「我呸!哪門子的倫常,我爹把我扔在這里就是天理嗎?」火觴的反應是吐一口口水。
「少主,按輩分來說,這小小姐是您的姨婆,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不妥的。」老僕在心里思考了老半天,終于理清兩個人的輩分。
火觴懶得理他,去他的驚世駭俗,去他的綱常人倫,去他的齷齪思想,愈是反叛的事他愈要去做。「她是我祖女乃女乃也一樣,回去告訴那些巴不得我死在外面的人,他們可以安心的多苟延殘喘幾年,我在這里住定了!」
「是……唉,少主。」也許,離開是非多過家庭溫暖的日光城,能讓他快樂一點。「那……
老奴回去了。」
唉,還是擔心啊!他可憐沒人愛的少主。
盡避憂心如焚,進退兩難的老僕還是要羅唆一番,「請姨婆好好照顧我家少主,他在家的時候吃了很多苦……」
可說歸說,老僕心中著實懷疑,一個小巧可人的小姐,柔弱的氣質真有能耐照顧他家性子不定的少主人嗎?
「我會的。」紅綾飛快答應,並不知道這一應許將會扛下什麼樣的重任。
「還有……」老僕把連夜抄寫有關他家少主習慣、嗜好的清單掏出來,卻被火觴扯過去撕得粉碎。
「你說夠了沒有?說完就快滾!」火觴最恨人家戳他痛處,偏偏這老頭哪壺不開提哪壺,老是把他吊在心坎上,當他是無能懦弱的笨蛋。
「是,老奴回去了。」會吼人,表示他家少主總算活過來了,這一路他比天氣還陰森的樣子真教人提心吊膽。
「別在這里給我丟人現眼!」火觴紅了眼。一個龐大的家族沒有誰敢多看他一眼,為他操心的居然是個僕人,哈哈哈……可惡!
一直插不上話的紅綾突然出聲,「你真是個好人,為了不讓老爺爺擔心故意說反話呢。老爺爺你放心,我是姨婆耶,我會照顧他的,您放一百八十個心好了,我……還有一個親人呢。」她茫茫然的眼楮露出一線曙光,幾天不知笑滋味的她打起了精神。
「你?就憑你……」火觴睨著比他還矮一個頭的丫頭片子。
「就是我,你以後要叫我姨婆喔。」老實說,紅綾是有點懼怕火觴勾魂攝魄的眼楮,不過,一曉得他們兩人從此以後要相依為命,對他的觀感立刻有了改變,是一家人嘛,又在她舉目無親很傍徨的時候出現,那種感覺就像在大海中看見一根浮木,她立刻抓牢,再不放手。
她知道,縱使他老是惡聲惡氣,從頭到尾沒對那可憐的老人家展露一點親切,可是,她爹娘說過,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心情攤在太陽下,也許他就是那種外冷內熱的人。
她相信只要經過一番特訓,他會變成一個能夠溝通的好男人。想到這里,紅綾認真的把火觴仔細看了個明白。鬈翹的黑發往上梳,露出額頭的風流尖。大冷天的只穿一件寶藍背心,卷褲管的七分褲,休閑布鞋,古銅色的胳臂上有個臂環,雕著光芒四射的太陽,閃閃發亮,非常的顯著奪目。一單一雙的眼皮下燃燒著敵意,尖銳的臉上全是不馴的恨意,神情叛逆,挑釁的眉表明只要誰敢侵犯他,就有可能被大卸八塊。
這樣的人看起來不是很好相處,她恐怕要有超強的心髒才能承受他惡劣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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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困難從兩人相處的第一秒開始。
「這是什麼鬼玩意?」老舊的灶旁是張簡陋的木桌,紗網罩著一堆祭祀剩下來的粗食。
「對不起,本來應該還有一些肉的,可是姑爹說他家孩子多,就帶回去了,今天你將就著吃,等明天天氣放晴我再去想辦法。」她是人家的姨婆,張羅吃的是她的責任,呼!「養小孩」似乎不是簡單的事。
「別要我吃這些豬食,這到底放了幾天?」一鼻子的餿味,東西早發霉了她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