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荷官太過訝異了,腦子里只剩一片空白,兩眼瞪得斗大,四肢卻無法動彈。
瓣爾真看她全無反應不禁擰眉掩耳。
久久,他想像中的驚聲尖叫一直沒落實,他疑惑地挖挖耳朵。「你不應該尖叫幾聲?」女人不是最喜歡動不動就用嚇死人的聲音來發泄情緒嗎?
「我不會對一只狗尖叫。」一下不到的接觸,就當給狗親去,跟一只犬類動物計較,她沒那份精神。「太花力氣了。」
她閉上了眼,臉色又青又白,濃密的睫毛覆在眼瞼上,童稚的小臉顯得楚楚動人。
「起來,別想賴在這里睡覺,再病得不省人事,休想我會理你!」他不想做什麼護花使者,更不想抱她,唯一能讓她立刻清醒過來的方法只有激將。
「你走,我不用你管!」他好吵,跟嗡嗡叫的蒼蠅一樣惹人厭。風好涼,泡過水的身子輕飄飄的,就讓她躺一下會怎樣,吝嗇鬼……她打了個呵欠……嗯……不管了……
瓣雨真發現她睡著了。「誰來把她送回去?」專門找麻煩的小表頭!
沒有一丁回響聲。
他霍然回頭,只見大樹下的人一股腦溜光了,動作慢的癱在樹干下裝睡,就是沒人理他。
好……他咬牙,這群人,他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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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海荷官被肚皮的擂鼓聲鬧醒,睜開了酸澀的眼皮,映進她眼簾的是床頂的刻花。
「丫頭,你總算睡醒了,我才考慮要不要提桶水來讓你洗洗臉呢。」海香雪甜美的笑靨搖曳生姿,讓她的疲累一掃而光。
「我回來了?」那種置之死地重見光明的感覺真好。
「我一沒把你看緊,你又一身髒回來,你究竟去了哪里?」被人用石頭從閣樓叫下來看見的,就是睡在門外的妹妹,也顧不得別的,匆匆把睡得跟小豬一樣的海荷官送進房間,幫她清洗一切,又翻又月兌的,也沒見她有清醒的跡象,只好任她去了。
「我啊……跟一頭惡龍搏斗,累垮了。」她勉強揮動拳頭在空中舞了舞,眼楮又悄悄閉上。
海香雪盡避听不懂她說的是哪一國的方言,什麼噴火龍的,還是細心地擰來溫熱的軟巾替海荷官擦臉。
舒服的熱氣清除了毛孔的髒東西,海荷官察覺軟巾拭過的地方都舒坦了起來,她低吟的嘆息。「姊,你真好。」
「小表頭,下回再玩一身髒回來,我就直接把你丟進外頭的芙蓉池里,讓青蛙陪你洗刷干淨。」海香雪輕點她尖挺的鼻頭,又寵又無奈地嘟嚷。
「呱呱。」海荷官不知後悔地學蛙叫,回應海香雪。
「看我來抓你這只胖青蛙炖枸杞吃。」做姊姊的也不甘示弱,兩只縴縴食指呵向妹妹的胳肢窩。
姊妹倆你來我往,笑聲不絕于耳。
屋內的燭火穿透油紙糊的窗欞,隱約有個木頭也似的人杵在角落里,剪紙般的側影在搖曳的燈光下遲疑又遲疑,好一會兒才決然無聲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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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糊地抱著枕頭,海荷官習慣地在半夜走出房門,邁著短腿,走向對門海香雪的房間。
其實這不能怪她,在香雪嶺的時候,家里因為經濟不是很寬裕,姊兒倆是同睡一張炕的,來到戈家她也很努力地適應獨自一個人睡覺的生活,可是小孩就是小孩,當她想賴人的時候,十堵城牆都擋不住。
為此,海香雪的房門總守著一個被迫「加夜班」的侍女,專門為了她的到來開門。
只差一腳就要跨進她姊姊的地盤,但清醒了幾分的神志卻叫近處約約隱隱的小提琴聲給魅惑了。她轉身穿過拱門之隔的前後院,在屋頂尋獲那個老愛往高處爬的慣犯。
由下往上眺望,他幽魂也似的身影瓖著皎潔的銀月,大量的月芒將他全身罩住。
他閉著眼,狂野投入地隨著樂曲擺動身軀,從來不曾在他身上出現的熱情只有在這個時刻才會毫無保留地開放展現。
不知道為什麼,他孤傲的身形讓海荷官心中發酸,他太難懂了,把心不知藏在何方的人注定要跟寂寞為伍,他把白天潛藏的情緒發泄在夜晚的冷清里,無法對人說。到底是他太不平凡,或者是把他留在這里的人們太卑微,沒人能看懂他的心?
絞盡腦汁,她能想出來的也只有這些。離開前,她多瞅了他仍無所覺的背影一眼,在他空茫茫的樂聲里仿佛听見龍困淺灘的哀鳴。
第三章
海荷官是被沸沸揚揚的人聲給吵起來的。
向來井然有序的戈家居然一團亂,女眷居住的後院全是七嘴八舌的僕役、女佣、家丁、長工,比逃出籠子的鴨子還吵。
前廳肯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件發生了,要不然,僕役們哪敢肆無忌憚的躲到後院嚼舌根。
「你醒了,去洗把臉,我來幫你梳頭發。」早早起床的海香雪拿著牙梳,滿臉是縹緲的笑容招呼海荷官。
她的生活作息比報曉的公雞還精準,照顧妹妹的心意一旦決定,八頭驢子都不能教她遲睡一刻鐘。
海荷官咕碌爬起床就精神奕奕地赤腳著地,往靠窗的椅子跳上去。「黑鴉鴉的人頭,好熱鬧,是家里要辦喜事嗎?」甩著睡亂的頭發,她才不管海香雪一板一眼的要求,只針對自己有興趣的部分問道。
「那不是我們該管的。」海香雪捉起海荷官甩來甩去的直發慢慢梳理,分成數股,不松不緊地扎成辮。
「我們去瞧瞧。」她忍耐著讓海香雪在她頭上「動工」。「一起去啦,姊。」
「我們要有分寸,畢竟這不是我們自個兒的家,哪容得你胡來。」撒野是要看地方的,富貴人家最多的是規矩,要平安無事地在這里生活就得自掃門前雪。
「姊,你就是那個什麼枸杞人擔心天會垮下來,我去瞧瞧,不會有事的,你不用煩惱東煩惱西的,我一下就回來。」忍耐到辮子理好,辮梢的紅緞帶隨著她一蹦一跳的身子,像春日的蝴蝶。
「鞋。」海香雪知道自己辯不過妹妹的鬼靈精怪,杞人憂天都能說得出口了,她還能干涉她太多嗎?
海荷官龍卷風似地回來趿上紅綢鞋後又朝海香雪輕扮鬼臉,然後翩翩飛舞著充沛的活力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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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雕砌的八角窗後,海荷官讓自己的身子懸空,不費吹灰之力卡在支撐木跟窗格的中間。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誰叫她人小蚌子不夠高,為了保持收視的良好,只好犧牲一點皮肉痛。
她豎起耳朵一字不漏地竊听,可越听心中越悶,從頭到尾,就听見戈錦蠡的咆哮,站在大廳中央的戈雨真卻是紋風不動,頎長的身軀傲慢地挺立著,近乎自閉的安靜,不解釋自己的行為,不關心周遭的眼光、也不道歉。
看著他一身孤絕難與,世間仿佛只剩下他一人的倔傲,海荷官心中一陣酸痛。
「為什麼逃家?你前後幾次我已經睜只眼閉只眼地不理你,你又玩火?你眼中究竟還有沒有‘蠡月古軒’?」戈錦蠡的咆哮不斷……「我不會讓你走的,生是戈家的子孫你就要有覺悟得老死在這里,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兄弟,你給我想清楚,住在家里有什麼不滿你意的?你、你……分明是想氣死我……」
她應該跟他站在一起的……她茫茫地想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同仇敵愾的想法……是這種意思嗎?唉,不管了,太深的東西她弄不清楚,可是她就是不能讓他一個人,盡避以前發誓跟他要保持距離的,但是拋棄不管他,她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