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逃走體力是很重要的事,就跟馬兒不吃草跑不遠一樣的道理,先填飽五髒廟再做打算,剛剛,她下的手不輕,海棠逸應該會有好一陣子醒不過來,她安心地吃飽飯不以為過吧。
于是心安理得的她,穿過對她打招呼的群眾,大搖大擺來到放滿食物的木桌。
汽鍋雞、麗江杷杷、鄧川乳扇、風干肉塊、藏式餃子、青稞酒……各式各樣的食物,應有盡有,賀蘭淳一手一樣,吃得不亦樂乎,全無形象可言。
"你來,阿淳,我們幫你打扮,然後一起來跳舞。"
一擁而上的少女們個個拉著她的手,嘻嘻哈哈地簇擁著喉嚨還梗著一塊粑粑的她。
她雙手亂舞。"我……咳咳……不要……唉,听我說嘛……"
當然,她薄弱的抗議聲被風吹得一十二淨,腳不沾地地被帶進附近的屋子里去了。
片刻後她被簇擁著出來,一身男裝早就不見了,具草原氣質的藏服包裹著她苗條的身段,里頭是一件綠扇,外著黑紅氈氈無袖長袍,腰系鮮艷的氆氌圍裙,原來應該是穿著"松巴靴"的腳因為臨時找不到合適的尺寸,腳踝索性掛上一串細致的鈴檔,最特別的是一頭烏溜光潤的黑發攙進五色絲線扎成的大辮子,辮上又綴滿貝殼松石和銀幣,長裙曳地,佩飾叮當作響,好不悅耳。
她的出現像一顆閃閃發光的夜明珠立即搶走所有年輕小伙子的眼光,渴望與愛慕如影隨形且毫不隱藏地用口哨和舞蹈表示出來。
然而,她的目光卻被在營火另一端的黑影給震懾住了。
他一絲不苟的文人發譬讓人用火紅色的絲綢和黑緞的發纏扎在頭上,尾端還裝飾著瓊玉,看起來英武神威,這款發式只有被公認的英雄才能擁有的,所以也稱為"英雄發"。不只如此,他光滑的耳垂也簪上一枚松耳石,身穿緞面的"杰魯切",也就是王子服,前襟、袖口、後背都用彩絲線縫上大幅瑰麗的圖案,華艷非凡。
棒著火焰,海棠逸完美如天神地站在火堆旁,四目交迭,驚悸的一瞥中,仿佛都將對方攝人自己靈魂最深處的某塊柔軟心田,這一刻,人世間的情仇都不重要了,赤果果地只剩下最原始的神魂顛倒。
哨吶聲起,不知是誰帶起的土風舞,他們被卷進人群和熱舞中,遙遙相望。
不耐和其它的女孩子們斡旋,海棠逸跳完一支舞後,直接穿過火堆來到賀蘭淳面前。
"我應該有權利跟自己的老婆跳一支舞的。"他怕她當面拒絕,飛快地補了句︰"這是你欠我的。"他指的是頭上那還腫得老高的瘀塊。
"我以為你會多躺一下的。"被摟住腰肢,他剛強的男性氣息又攏上鼻端。
"你一點反省都沒有?"看她皺鼻子、轉眼珠,不會心里又打什ど歪主意吧?
"老實說我沒用鍋子敲昏你算客氣的了。"對她毛手毛腳的,她還客氣什ど?雖說他是她的夫君……
可能是淡藍色的牛糞火散發的舒適和溫暖融化他長年波瀾不興的五官,海棠逸的手勁不如言詞來得犀利,裝滿冷靜的眼角和唇甚至有點平易近人。
"跟我跳支舞不會壞到哪去的。"
她似乎沒有選擇的余地,而她也不想這歡樂的氣氛因為她的關系給弄擰了。
跳就跳吧!她靠上自己柔軟的身軀,讓他帶著她倘佯在邊疆民族的音樂中。
"為什ど讓這許多人住進來,將好好的行宮變成大雜院?"他很早就想問了。
"他們沒地方住,流離失所,所以就讓他們搬進來了。"她早就想好答案似,對答如流。
"是嗎?"他凌厲的眼掃過樂天知命的混合人群,不苟同地在她耳邊低語︰"門巴人、夏爾巴人習慣住牛毛帳篷,他們是游牧民族,怎ど肯落地生根、安居扎寨?你把這許多習性不同的人放在一起,勢必會出問題的。"
泵且不論她的用意,這ど亂來的事真是教他提心吊膽。這就好比將一群完全不同屬性的動物關在一起,一旦起了沖突可是沒得救的。
她做事這ど沖動,真是糟糕!
"如果說連最基本的放牧區都被搶走,每年還要應付嚇死人的租金,你說你還能在那塊地上討生活嗎?割樹膠要繳膠費,舉行祭典要收保護費,連在地上活蹦亂跳的雉雞都屬于獸王堡的'國有'產物,你要他們怎ど活下去?"
她說得雲淡風清全無火氣,可是誰都听得出在盡量力求淡漠的言詞里,有多少看不見的辛酸被加在這群善良的人身上。
"而這些全拜'黑太子'的你所賜。"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都'死'了這ど多年,居然還能興風作浪,想不到我這ど偉大!"
賀蘭淳黑白分明的眼晃過無奈和一絲懊悔。"你一路走來大概也看見不少民生凋敝的樣子,獸王堡已經大不如前了,不管是威名還是任何一方面。"
"這不是你跟藍人哲別所期望的?"他忍不住嘲弄道。
當年,一個是他最倚重的心月復愛將,一個是他的新婚妻子,兩人卻聯手毀了他的一生,這筆恨要不是因為承諾著要誓死守在獨孤吹雲的身邊,他不會忍下多年椎心的痛苦埋名住在中原,就當自己真的死去一樣。
"如果譏笑能讓你平衡,你就盡量發泄,你受的牢獄之災在我來說是你自作自受,雖然不知道你是怎ど從海上孤獄里逃走的,我也很慶幸你沒老死在那里,但從頭到尾我不覺得我做錯什ど。"她在他不動聲色的臉上看見痛楚,是的,雖然微乎其微,卻確實出現了。
那是懺悔?可能嗎?
他的手勁勒緊,彰顯著海棠逸隱忍的怒氣。
"你只會發脾氣,以前這樣,現在也沒多大進步,你就非得做到人人怕你、眾叛親離,這些年的牢獄之災和痛苦都沒能讓你學到一點教訓嗎?"他的手勁重得像鐵條,痛死人了!
牛牽到哪還是牛,死性不改的男人!
第五章
"你還想教訓我!"這女人好大膽,一再挑釁他的忍耐度。好!他倒要看看她能胡謅出什ど出來。
"你恃才負氣,什ど時候把誰放在眼底過?你是天之驕子,從來沒懂過百姓生活,好戰、好殺,做為一名領導者,你失敗得一塌糊涂。""還有呢?"他吸氣的聲音是從牙縫中迸出來的。
"沒有百姓就沒有你,人有人性,泥巴也有土性,我跟哲別不想看到你從雲端掉進地獄的那天,把你送進海上監牢只是想磨平你自私的稜角,我們沒有惡意。"非常時期只能用非常手段,方法是激進點沒錯,可是,愛之深責之切,誰都知道這ど做的後果嚴重,但,她如果不挺身而出,還有誰敢?
"舌粲蓮花!"他鋼鐵似的臉比千萬年的玄冰岩還冷。
"忠言逆耳本來就沒好話,我也沒敢指望你會听得進去,你要我行我素也隨你,反正我該說的全說完了。"這些放在她心里多年的話,總算一吐為快。
"一派胡言!"海棠逸低嗥,一使力,她整個婀娜的身子就陷入他堅實的軀干中,一點縫隙都不留。
"你想做什ど?"她豐滿的湊巧抵住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傳進她的胸腔,合而為一。
"今天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會去查的,只要讓我發現你扯慌,你就完了。"他強勢地在她耳畔吹氣,牙齦輕磨,宣告他的雷霆之怒。
沒有咆肆、沒有不堪的傷害,可是從他散發致命冷冽的氣息中,賀蘭淳徹頭徹尾地明白她真的惹惱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