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餅場
穹蒼漆黑。雨絲傾斜如箭矢疾射入干涸的水泥地,地面接收了水氣蒸發成絲絲的輕煙。
廢棄的倉庫里。
偶爾探頭探腦的鼠輩、蟲蟻、膝長的野草,和冰涼的廢棄金屬互映死寂的暗夜,渾然不覺一場人與人的激斗正如火燃起——
昂傷的豹子最是傷人,歐陽越深諳反噬行動的可怕,因此,他步步小心。
回過水窪,他渾黑的身軀精準絕倫地閃進倉庫的大門死角。
空氣像凝結的炸彈,無處尋覓煙硝味,卻能清楚地明白張力已發展至極致。
他是獵人,尋捕的獵物正步步踏進他預設的陷阱里,但歐陽越毛細孔全張,眼觀四面,耳听八方,他心里有數,今日他追捕的,可不是泛泛之輩。
一縷幽魂似的灰影掠過一堵紙箱,挽歌乍起,歐陽越隨身不離的點25Acp貝雷塔m20備用槍倏即進出火花。
這是場艱苦的纏斗,敵人負了傷,生命垂危。然而,他也沒好過,月復部隱隱作痛的傷口屢屢侵襲得他腦部一陣暈眩。
他不能倒,堅持下去是唯一活命的機會。
「他媽的!歐陽越,你的射擊技術居然退步了。」陰霾四合的角落突地響起輕咳的男聲。
歐陽越輕攢了下眉。在不見五指處出聲,不擺明了告訴對手你的位置?
他提高于平常十倍的警覺能力。
「咳!你害我功虧一簣!我就知道組織的人會把你找來,因為……咳咳……只有你才配得起玩我的游戲……」羅塞葉塔的傷深及肺部,一段話講完又是劇咳。
「羅塞葉塔,你話太多了。」歐陽越忍不住提醒他,身形卻在轉瞬間竄了一大步。
羅塞葉塔恍若未覺。
「你還是那喜歡潑人冷水的爛個性,」他頓了頓,調理自己的呼吸。「你不該再涉江湖的,歐陽。」羅塞葉塔的聲音含忿地滲進一絲陰惡。
歐陽越壓低身影,又靠近敵人一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雖在行進中,歐陽越的氣息仍穩穩傳出。
「好個人在江湖,歐陽。」羅塞葉塔似嘆息似訕笑,他驀然低語︰「名震江湖的一流殺手歐陽越,有你陪葬,我,羅塞葉塔也算值得了。」
聞言,歐陽越心生警惕,正待往後躍退——
羅塞葉塔狂厲的笑聲猝然暴起。「太遲了,歐陽……」
驚駭天地的閃光悶聲乍然響起,火柱般的烈焰吞沒了一切,燃亮了子夜的墨色天空。
熊熊的火焰以驚人的速度擴散,方圓數百公尺除了火仍是——火——
上戲
台灣中部鹿谷
因為經營者漫不經心管理的「星光旅館」這天不尋常地涌進一票非常人物。
他們統一的黑色西裝長褲,一式的墨鏡,昭然若揭地告訴平民百姓︰無事請遠離。
旅館成員哪見過這等只有電影中才會出現的陣仗,害怕之余連忙請出他們的當家——關紂。
必紂喃喃抱怨,這時候可是他午憩時間,就算天塌下來也輪不到他頂,被人十萬火急給挖起來,他的不痛快可想而知。
他一見到黑鴉鴉的陣仗,蹙眉下,輕易地趕走了殘余的瞌睡蟲。
他年紀雖輕,歷練又不深,可也不會天真得以為這群不速之客是來住宿或用餐的︰
他們一身刺眼的黑太過肅穆,肯定是有所為而來。
但好歹他是主人,開口是勢所難免。
「請問——」
「我是來報喪的。」人群中自動分出一道直渠,他們的訓練有素教人屏息。
必紂微微吃驚。
那分腿而立的人年紀很輕,有著白玉似的膚色和優雅的臉龐,穿著價值昂貴的絲質黑絨服飾,瓖金的鈕扣更突顯他的與眾不同。他黑發綠眸,眼眉間隱約留著諾曼人的輪廓,右耳垂露出一只吐信的響尾蛇,為他俊美得救人驚艷的臉平添一抹邪魅。
「我,安東尼•艾曼狄帕瑪。」他伸出修長的手,友善地傾向關紂。
「關紂。」雖有防人之心,基本的禮貌,他仍然有的。
「我常听歐陽uncle提到你。」
必紂揚眉當作回答。「你剛才說——」
「這是歐陽Uncle的遺物。」他招手,一旁的侍從便遞來一只小絨盒。
震懾再次征服關紂不馴的臉,他接手打開盒子。
絲質布料下躺著一只如安東尼耳垂上一樣的蛇環。
「我沒見過這東西,你一定搞錯了。」
歐陽越的右耳的確有耳洞,但他從來沒見過他戴過任何耳飾。
「‘赤色響尾蛇’是我們艾曼狄帕瑪家族的家徽,錯不了的。」
必紂抬眼,突地靈光一現,難怪他覺得耳熟,艾曼狄帕瑪家族——意大利黑手黨最神秘的幕後家族。
只要他們隨便跺跺腳,國際便要有好一陣子激蕩,這是一個集黑暗、恐怖和赤色為一身的組織。
他決然不信歐陽越會是這恐怖家族的一份子,他或許有股與生俱來的特殊氣質,或冷或熱,卻怎麼也無法讓人將之聯想到黑暗勢力的份子去。
「他是。」安東尼明白關紂心想什麼。
從來沒有人猜得中歐陽越真實的身份為何,他是最不像殺手的殺手,而且,還是最頂尖的。
也只有他們才能體會無形的殺手最可怕,他披著任誰也無法確認的外衣,令人防不勝防。
必紂深一層想,歐陽越其實是神秘的,沒人了解他的來處、過去,甚至背景。
他突然地買下隔鄰月光牧場的地,唯一知道的只有名字,其余的,根本少得可憐。
「請節哀。」安東尼轉身要走。
「等一等!」喊住他的不是關紂,而是另有其人。
天光薄薄灑在她身上,染著灰塵,金粉四溢。她是個嬌巧玲瓏的女孩。
她蜜色的臉有一抹髒,豐厚如雲的頭發還夾著一片樹葉,兩頰有著紅撲撲的健康紅暈,顯然才在太陽下經過一番奔馳。
她手拿滑板,面對一屋子的陌生人卻完全不在乎,緊緊抓住她全副精神的是安東尼。
「把你剛剛講過的那兩個字再說一遣。」
安東尼制止蠢蠢欲動的手下。呵,普天下可沒有女人敢用這種命令的口吻跟他說話,他一眼便猜出她是誰來。
不錯!完全符合他想像中的模樣。
他的歐陽叔叔是只不透氣的瓶,若不是他分布全世界的關系網太過周全,任憑他三頭六臂,也難從歐陽越口中套出半字有關他蟄居在台灣的一切。
對她,他是百聞不如一見!
「因為爆炸現場太過凌亂,很抱歉,我們無法找到完整的骨骸。」
夏小辯良久說不出一句話來,手中的滑板頹然往下掉,在一片寂然的大廳中發出震懾人心的聲音來,像她乍然傾覆的世界。
「你的玩笑一點都不好玩。」她揚起清靈的眼睫,眼底有片忿憤之色正在醞釀。
她十指收攏,將如油鍋燙燒的心情收攏在掌心中。
「我不會為了一個玩笑遠從意大利到這里來。」
是否黑暗世界的人根本不懂表達感情是怎麼回事?安東尼的臉上一片漠然,令人無法洞悉他心中的悲喜,即使與他親如叔佷的歐陽越之死也激不起他起碼的哀傷反應,他幾乎不是人了,是木泥。
「他告訴我的,是要到國外采購一批種馬,不過才一個星期。」她喃喃低語,似在說給自己听,然後迅雷般的抬起頭。「你們是誰,和我的小胡子哥哥有什麼關系?」
她不相信這毫無根據又突如其來的死訊。
一星期前他還活蹦亂跳的,他答應她今天要回來的,這肯定是今年最流行的惡作劇,她的小胡子哥哥存心嚇唬她的……一定是!
必紂首先發現夏小辯不對勁的地方,她太冷靜,安靜得過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