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就留給你們處理,我去助姥姥一臂之力。」
「是!」
丁廚身上雖然披著沉重累贅的精鋼練鐵,但只見他烏袍一撳,人如疾光射出,一眨眼已在十丈外。
丁廚的動作快,可他沒快過聖姥姥,她憑恃對地形了若指掌,不消半刻鐘便已看見那年輕人的玄袍。
她縱跳自如之際,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個小匣,也不見她有什麼動作,一道銀光迅疾破空追向那年輕人洞門大開的背。
她是魔教人,不興倫理道德那套自欺欺人的道理,在弱肉強食的武林打滾,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而那急急報訊的菜鳥,自就是非死不可。
她身肩復興明教的重責大任,在好不容易養生歇息了許多年,元氣逐漸恢復的時候,豈容別人來搞破壞?
就算一丁點的險她也冒不起,趕盡殺絕是永絕後患的唯一方法。
她的諸葛弩從來萬無一失,可是今夜卻驀然失效了。只見那道銀光「叮」的一聲,似被什麼東西截落,不但沒朝敵人背後招呼去,反而釘進山壁,濺出火花來。
聖姥姥微凜。「誰敢出手管我家閑事。」止下了步伐。
「得饒人處且饒人。」一個清朗又帶磁性的聲音幽幽響起。
「你是哪個吃飽撐著沒事干,又不分青紅皂白的道上朋友?出來!」
這地方是段陡長的狹谷,要藏身並不容易。
「我就在這里,你沒瞧見嗎?」被天狗吃了的月光下,陡見山壁上俏俊地佇立一個飄逸清俊的人影。
「姥姥我沒空理你,閃一邊去,別壞了我的事。」多延遲一分,她想追到唐門人的勝算就少了一分。
「老人家好大火氣,對方已落荒而逃,您何苦不給人留點余地?」
「你要我乖乖引頸就戳?小伙子,你可知我追的人是誰?是非黑白不分就想強出頭是武林人的大忌,你懂不懂?」她厲聲道。
「四川唐門的門主唐子衣與我有一面之緣,這不算強出頭吧?」他口氣不疾不徐,全無火氣。
唐門雖以暗器馳名江湖,倒也不是宵小之輩,到了唐子衣手中更是發揚光大,是以他才出手橫阻。
「原來是一丘之貉。」夜光中見不到聖姥姥的表情。「劃下道子來,咱們速戰速決,姥姥沒時間陪你蘑菇廢話。」
那清 的人影移了出來。
他是特殊的,一件雖舊卻是上好絲緞外加貂毛織就的斗篷遮住他大半身軀,平底快靴,一身絕黑,猶如鬼魅,油光漆亮的發搭在肩上,笠帽掩去面孔,一管橫笛抱胸,姿態優雅閑適,渾身卻散發出飽經世故和洞燭世事的犀利氣質來。
「唐門門主御下甚嚴,他為人謹慎,在江湖上的風評也不差,何獨老人家對他痛陳若此?」他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更加引人注意。
「我可不只獨對唐門人感冒,是他們做了令人不齒的齷齪事,自該付出代價。」她對所謂的名門正派殊無好感,名聲愈是響亮,她心底的反感愈深。
「哦?」他意外地呆愣了下。
「你說一個半夜三更率眾闖我家門的人,人品會好到哪里去?為了我家人的安全,難道你以為我該息事寧人的縱虎歸山?」她向來最厭惡解釋,但偏偏有些事不說清楚會更弄巧成拙。
他不由嘆息了下。「即便是大門大派也難免有良莠不齊之輩,老人家可興師問罪,可捎函詰詢,又何必舞刀弄槍,傷人性命。」他仍不贊同她趕盡殺絕的偏激作風。
「你又說這樣沒知識、一廂情願的話來,等那奸細回到唐門——你以為我明教還能幸存嗎?」不知利害關系的笨家伙!
「明教?你是明教人?」管閑事的人顯然沒料到她身分如此特殊。
「如何?」人人皆當他們明教是異類,不止是黑白兩道,就連官府也欲除之而後快,現在又多來一個打落水狗的,聖姥姥邪邪一笑。「我明教行得正坐得穩,沒一個縮頭藏尾的人,生為明教人,死為明教魂,姥姥我這項上人頭雖不怎麼稱頭,可值錢得很喲!」她嘿嘿地晃動滿頭銀絲,形狀十分詭異。
他不受挑釁。
「貴派前任教主水前輩是個百年不出的奇才……」英雄也罷、梟雄也好,在人才輩出的江湖,又有誰能死後留名?明教與朱元璋太過驚濤駭浪,盡避時局遞變,多少年過去,浪花淘盡,那一戰卻永遠鏤在人們心扉,多少人怨只怨沒生對時代,共赴那灑熱血拋頭顱的時刻。
有人提及她的父親,語中多欽佩,對水當當來說並不陌生,教中的元老有時緬懷起昔日那段黃金歲月,對昔日教主水銀鉤縱橫四海的事跡有著諸多描繪,可在外人的口中,她卻是頭一次听見正面的夸贊。
擁有那樣出類拔萃的父親,一直是水當當心中的驕傲,也因為那份出自內心的崇敬,十幾年來她一直不堪負荷的扛起整個明教重擔,她也不曾有過任何怨言,虎父豈能有犬女?她不能墜了她父親的名頭。
抱持著這般信念,她才能支持到今。
她的口氣松動了些。「小伙子,算你識相,姥姥還有事待辦,沒空陪你嚼舌根,咱們後會有期吧!」最後一個字說完,她身影已如飛鳥,縱上樹梢,倏即消失。
他不再攔阻,也沒做出任何阻止行動,只像一尊黑色的雕像釘在更形暗淡的月夜下。
悅來酒鋪的燈籠在荒茫的黃土坡地是夜晚唯一吸引人的熱鬧地方。
酒簾內。
「小二哥,打酒,十斤白干,十斤燻肉,帶走。」
他從簾外進來,拂去一身風塵,聲音清朗迷人。
一件斗篷,一身孤傲的黑,格格不入的闖入這吵雜浮濫的小酒鋪里。
小二閱人無數,哈著腰接過酒囊,廢話不敢多一句的辦事去了。
他漠然的眼掠過那些聒噪的人群,如同抖落滿室冰炭,一時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小伙子,咱們又見面了。」
是他在半途壞了她事的老人家,她那柄龍頭拐杖令他記憶深刻。
此刻她天真爛漫地抱著酒瓶咧嘴直笑,桌下散置著好幾壇空酒甕。
假若那些酒全是她一人喝光的,那的確是少見的好酒量;女人,大多是不勝酒力的。
「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她打了個酒嗝,手半掩著嘴,竟有些小女兒的神態。「小伙子,過來。」
環顧坐無虛席的酒鋪,他打消了想找一處不受干擾位置的念頭。
揀了與她面對的位置坐下,郭桐從容不迫的卸下包袱。
「小伙子,你害我追丟了賊人,現在罰你陪我這老太婆喝酒解悶。」她丟來一壇泥封的陳年百花潞酒,口齒含糊不清地說道︰「不醉不歸……我要喝它個不醉不……不歸。」
冰桐見識過她精湛的武學,對她驚人的臂力自是一點也不以為異。
這會兒,他才真正看清她的長相。
她長得玲瓏嬌小,銀白的發梳得一絲不苟,月白江綢,墨綠寬腿綾褲,滾著梅花銀線邊,外搭大紅羽緞對襟褂子,看起來精神奕奕,目光可人。
「是好酒。」拍開泥封,郭桐仔細聞了聞壇里的酒。「沒想到鄉村野店也有這等美酒。」
聖姥姥格格笑出聲來。「有錢能使鬼推磨,有些人眼里只有錢,就算你要他祖宗八代的骨頭,他也會扒出來給你的。」
這老人家說話雖然偏執了些,不過卻是一針見血。
冰桐不再客套,他一口氣便喝了半壇佳釀。
她咋舌,下一秒鐘竟認真的拍起手,熱烈的鼓掌。「我也要!」
半壇又去。
冰桐索性摘下笠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