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幕
冷夜。
又濕又寒的綿綿陰雨。
洞庭湖上煙霧蒼茫,淒冷的夜夾雜著清雨,令人倍覺暗淡。
湖上一艘孤零零的船,雨打船篷,透過素白的紗窗,彷佛見得一燈如豆,而船舷上站著一個七尺昂藏的男子,無視霏霏細雨。
模糊的夜晚看不清他的穿著,觀著幽微的湖面反光只見他滿面?須,蕭索的臉龐兀自對著一湖秋水發怔。
又是月圓中秋。
這是他在洞庭湖上度過的第幾個月圓夜?
他不記得了。所有的記憶里只有年復一年。
可想而知的是,今年,她又失約了——
難道那些刻骨銘心的日子都只不過是南柯一夢嗎?或許從頭到尾全是幻想。
他張開一直緊握的手,手中是一顆銀光閃閃的珠子。
那麼——這顆珠子又做何解釋!?
他不知道。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第二章
東海畔。
長天遠波,放眼皆碧,萬頃波濤來來去去,在沙灘、海礁間,亙古不改。
沙灘上放眼望去,一片白皚皚的雪,呃,不!是一群體積看似龐大的綿羊和一個身穿白衫子的少女在海灘旁撿拾花紋斑斕的貝殼玩耍。
她赤足踩在沙灘上,卷得高高的袖子和褲管皆露出一截嬌女敕如凝脂的皮膚,她一身粗布白衣,卻給人一種華服無法比擬的潔美健康感覺,一頭烏黑光亮的長發中分而下,像錦緞垂在肩下。
「阿呆,你瞧,我揀的貝殼多漂亮。」
她的衣兜里放著沉甸甸的一堆貝殼。
那只嘴巴特大,一身絨絨長毛的綿羊索然無味地瞄了一眼那些東西,不予置評地返頭就走。
「真沒眼光!」她噘嘴,倒也不以為忤,小嘴格格一笑,又徑自彎下腰玩耍起來。
「小鮑主,別玩了,太陽偏西,眼看潮水就要往上漲了。」
所幸四下無人,誰見過能開口說話的羊?這只開口說人話的羊不同于方才叫阿呆的那只,牠絨毛縴長,五官秀氣得多,一雙圓睜睜的眼楮正擔心地望著水平線。
「漲又怎地?不漲又怎地?」
「妳是待罪受罰之身,要是龍王知道妳把我們帶到這里來那可怎麼辦?」
此時太陽已沉到西海面上,海面上金光萬丈,半邊紅霞更襯得美少女修長縴美身形,巧步盈盈,光潤的肌膚有如白玉抹上一層胭脂,秀麗絕倫,動人心魄。
「到這里來有什麼不好,除非你真的想吃草去?」她挺直身,轉過腰,笑靨如花。
「當然不是!」綿羊急忙否認,一想到野草的澀味,牠的胃立刻打了結。
「那不就結了,反正再待一會兒,咱們就打道回府了。」
「要是被巡海神查到」她閉閉眼,來回走了七八趟,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焦急。
「咦?那是什麼東西?」美少女壓根兒沒把牠的話听進去,雙手捧著衣兜里的那些寶貝,往更深的水處涉了過去。
她仔細瞪了那東西好一會兒。
綿羊嬤嬤慢吞吞地踱過去,兩眼睜大,一看清楚他們小鮑主的新發現立刻又退了一大步。
「嬤嬤,妳快來瞧瞧。」
「小鮑主,這里待不得的,咱們還是離他遠點。」
「他長得跟我們一樣咧,有眼楮、鼻子、耳?、嘴巴、眉毛,這就叫人是不是?」美少女干脆蹲下,仔細研究那被海潮沖上岸的男人。
他渾身濕透,小麥色的皮膚因為泡了水,所以乍看之下有點不尋常的蒼白。
他雙眼緊閉,因為仰躺,所以原來像刀斧雕出來的瘦削輪廓更加顯明而粗獷,他的鼻梁高挺正直,身形健碩,相貌雖不是俊俏風流人物,卻另具一股男子漢的堅毅氣質,教人印象深刻。
綿羊嬤嬤當他是瘟疫似的退得老遠。「小鮑主,踫不得啊,求求妳。」
她的小鮑主為什麼不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快快把刑罰的日子熬過去,難道她沒幾天工夫就忘記自己為什麼被龍王貶到人間來思過了嗎?
「嬤嬤,妳瞧他為什麼一動也不能動?」美少女放下她那些貝殼,專心地看著他。
也難怪她認真,這男人可是她這輩子頭一個見到的「真正」人類呢!
這麼有價值的東西,怎能不弄清楚?
「看他那破破爛爛的衣服和累累傷痕,八成是遭了海賊攻擊所致。」綿羊嬤嬤用眼角那麼一瞄,就瞄出個概況來,果然姜是老的辣!
人是最脆弱不堪的動物,隨便一個巨變都能整得他們死去活來,尤其是在他們不熟悉的海域里,龍宮里許多的奇珍異寶都是打從那些沉船里找來的,眼下這小伙子多半也逃不出這幾項因素而招致落難的。
小鮑主好奇難掩地挑起他垂在臉龐的一綹濕發。
他的發絲比一般人縴細,由此可知他是個溫柔多情的細心男人。
不知道為什麼,她很想看看他睜開眼楮的模樣。
她在他的面上吹了口氣。
「小鮑主,不可以!」嬤嬤尖叫一聲,四只腿因為緊張,一不留神便絆在一起,一跤跌進海水里,一個浪頭打來,她就被淹沒在浪潮下,模樣十分滑稽。「妳忘了龍王再三叮嚀過的話?」
小鮑主格格一笑。「我外公說過的話可多著呢!誰記得了那麼多。」
「好公主,妳要知道,人類和我們海族是不一樣的,他們生死皆有定數,妳要任性救了這個人,一旦他命本該絕,我們怎麼向閻羅王交代啊?」
要不是她身體健康,心髒強壯,洞庭君也不會挑選她來伺候這小鮑主,但是,她要沒來伺候小龍女翩翩公主也不至于落難到人間來思過,這一切的一切全源自她這小主人天性的頑皮和淘氣!唉!
這會兒,她又要招惹跟他們毫不相干的人類,哎哎!
「嬤嬤,妳別皺眉,看在我爹也曾經是人類的分上,我救他一命也不為過,真要認真說起來,我也算半個「人」呢!」她打定主意要蹚這趟渾水。
「小鮑主!」
「妳別勸我,我整天在這里牧羊,煩都煩死了,總要找點新鮮事來做做啊!」
她看見那張極為男性的臉輕輕抽動了一下,眼楮微睜一線。
嬤嬤認輸地閉上嘴。
她早該知道自己說不過小主人的,她總有一籮筐自以為是的歪理,偏偏她也拿那些歪理沒轍。
烈問寒依稀聞到一股略帶暖氣的淡淡幽香,他用盡所有的意志力撐開眼皮,映在他眼瞳里的是張如空山靈雨般清逸的少女臉孔。
她正笑靨如花地望著自己。
那對望入他眼底的眸子,清澈晶瑩,一塵不染,像雨後的秋水。
他從未見過那樣的眼楮。
她的皮膚比普通人更白,帶著微微的透明,女敕頰兩抹勻紅,眉彎嘴小,口角間淺笑盈盈。
不知怎地,他的胸口竟因這一瞥而微微發疼。
「你可醒來啦!」清脆的聲音咭咭呱呱說起話來。
烈問寒勉力想支起沉重的身子。
「你最好別亂動,你的傷口挺嚇人的。」方才還嘴硬打定主意見死不救的嬤嬤耐不住寂寞,蹦出這麼一句話來。
烈問寒大驚,尚未恢復過來的臉色登時又青又白。
難不成他真的命喪海盜手中,來到陰曹地府,見鬼了?
要不然怎會听見一頭綿羊對著他說話?
「小伙子,我警告你喲,你可別拿那種有色眼光看嬤嬤我,我是活蹦亂跳的「人」,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些青面撩牙的鬼東西。」
烈問寒心中打了個顫,感覺確確實實從他的四肢百骸中恢復過來,身體各處的痛楚正侵襲著他,他沒死,所以,此刻發生的一切全是事實。
他一點也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