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偷實在明目張膽之至!佟磊心中暗想。她不止拿走文房四寶等器具,還將桌上管家剛添滿的十二式小點心悉數帶走了,他實在不敢相信一個女人會有這麼驚人的胃口,而且大膽異常,竟到他的書房搜刮,如入無人之境!
他搖頭又嘆氣,扯動了床旁的一根鮮紅流蘇。
不一會兒,佟家寨的管家傅敘文就叩叩窗欞進來了。他兩眉霜白,雙鬢飛雪,頭戴方巾,身穿布袍,蓄公羊胡。
「王爺……少爺。」盡避過了五年,他還是改不掉習慣的稱呼。
「傅管家,把那些碟子撤下去,換新鮮的果點來,數量加倍。」佟磊淡淡地吩咐。
暗敘文心中一喜。雖然不明白從不沾甜的主人怎會在一天之內吃掉七天的點心量,可是他不敢過問,便唯唯諾諾收拾了干淨才退出去。
幾天下來,映心和紫鵑之間很快培養了一份主僕之外的朋友情誼,兩人快快樂樂地過日子,映心幾乎忘了佟磊的存在。
這天,映心鼓動著三寸不爛之舌,既保證又拍胸脯地才說服紫鵑陪她一起爬上琉璃瓦曬太陽。紫鵑禁不起她軟硬兼施和死纏爛打才勉為其難地,抱著上刀山下油鍋的決心上了屋頂,之後又像尊傀儡雕像似地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她叫自己要專心,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跌個粉身碎骨。
「紫鵑,你瞧,天上那片雲像不像你?」映心努力地想引開她的注意力。
「嗯,很像很像。」她輕輕地點頭,眼珠卻依然直視正前方,絲毫不敢妄動。
看來,真的是為難地了。映心有些不忍,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是不對的。
「紫鵑,你進佟家寨幾天了?」
「快七天了。」
「想家嗎?」她覺得好像在問自己。
紫鵑怯怯地答︰「……想,尤其是小弟。」
「我們到你家里玩吧!」
「啊?」她一驚懾,臀部打滑,雙臂趕緊攀牢了瓦脊。「可以嗎?映心姑娘?我出來的時候娘曾吩咐過,這一進寨里恐怕得一、兩載才能回家探親哩!」
「胡說!這是誰立的規矩?在我們那里就算最基本的藍領階級,一個禮拜都還有一天半的假日,又不是囚禁犯人或深入候門,哪來這些規矩?」她嗤之以鼻。
紫鵑定定瞅著映心,感激和崇拜,明白地表露在她臉上。雖然如此,她仍緩緩搖頭。
「還是不行的,寨子里防守嚴密,我們要出寨,一定得衛大人同意不可。」
衛寇!他住在另一側廂房,離主屋甚遠。對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找佟磊比找衛寇方便多了。
「紫鵑,來,我帶你去找個人,只要他答應,衛寇絕無二話,你有什麼要帶回家的東西嗎?去收拾收拾,我們立刻就可以出發了。」她一向說風就是雨,恨不得立刻脅生雙翅,拍拍翅膀就走人。
「映心姑娘……」
「別嗦了,快!」她動作矯捷,才說著,人已在木梯上了。
不一會兒,兩個高度差不多的縴細人影已經朝著書房踱去。
映心抵不過好奇,直睇著紫鵑手心上小心翼翼捧著的一包東西。「紫鵑,你就只帶這包東西回家啊?」
紫鵑臉一紅,忸怩地說︰「是。」
「我可以知道里頭是什麼嗎?」那用粗糙黃紙包扎得密密實實的小包包實在引她注意。
紫鵑臉更紅了,踟躕地停住步履。
「沒關系,你不告訴我也無所謂!」映心看出她的窘境,連忙補充道。
「它……是上回您送給我的一些小點心……那些小點心太精致、太可口了,所以……」她囁嚅地說。
「好了,我知道,不過這些小點心放了好些天,搞不好餿掉了。」她知道那些點心是那一夜她順手牽羊從書房拿出來當宵夜的,後來她和紫鵑聊天聊得熱絡忘了吃,便悉數給了她。
「它沒有餿,剛才我又檢查過一次了,小弟他從來沒吃過這麼好的點心……」她一時情急,眼眶含滿淚珠,生怕蘇映心翻臉。
「既然如此,你就收好它吧!」她心里有了譜,舉步便走。
愈靠近書房,紫鵑就愈覺得不對勁。這地方是她入寨之前傅管家三申五令不準走近的禁地呀!
她還兀自怔忡之際,映心卻已敲門,跨過門檻,直驅內堂了。
來見佟磊誓必打破她不再見他的諾言,但凡事總有變通的辦法,反正她又不是為了自己的事來煩他的。找到堂而皇之的借口,她更理直氣壯了。
「佟磊……」
不用她開口喊,他早看見她。
一連幾天,她像雲煙似地徹底消失在他面前,甚至特地為她準備的點心也原封不動地擺著,日復一日,他的心竟無聲地醞釀了希冀與企盼。
「咳!我在這兒。」
「佟磊!」她笑嘻嘻站到他床畔。
她那撒嬌的聲音,懶洋洋的,令他迅速想武裝的臉兵敗如山倒,凝結不出絲毫冷意。
唉!她那淺笑輕拈的臉真是美!
「佟磊,你的病好些了沒?」他十分古典的臉仍然有著上次乍見時的蒼白。
「誰說我病了?」
「衛寇啊!」
他有些不是滋味,這衛寇多事得離了譜。
「我想陪紫鵑回家去,可是她又不能隨便離開佟家寨,所以我來替她說一聲。」她立刻便切入主題,因為一顆心早就飛到寨外去了。
「不行,太危險了。」他否決得也很快速。
「你所謂的危險……指的是哪一方面的?」她告訴自己保持理智及風度,別跟佟磊一般見識。「有豺狼虎豹?牛鬼蛇神?」
「單身清白家的女子,豈能隨便拋頭露面?」
映心恨不得手頭有把槌子往他那冥頑不靈的腦袋敲下去,但是有求于人,說什麼也得忍耐。
「這麼吧!我們來打個商量,我想,你一定很久沒到外頭伸展筋骨了對不對?你通融我們出去,我讓你跟,夠犧牲了耶!再說,出去曬曬太陽對你的身體絕對有莫大好處的。」
佟磊沒想到她瞎掰胡掰也能說出一套似是而非的道理,而他對這篇道理竟也心生苟同。
「你會騎馬?」
騎馬?馬四條腿,摩托車算兩條腿,她騎車技術一流,兩條腿對她來說絲毫構不成威脅,遑論馬兒四條腿,豈不更容易控制?何況,如今不說會也不行了。
「應該會。」她把「應該」兩字說得細如蚊蚋,「會」音卻喊得中氣十足。
「好吧,走吧!」他站直身軀。
「呃——等一下。」她還有話要說。
他努起一道眉,不吭聲,靜待她的下文。
「我想,到別人家里,總不好‘空手’吧……」她瞥了瞥角落的桌子,所有意欲盡在不言中。
佟磊仔細地凝視她清澈澄亮的眼眸,在她勉為其難支撐住平穩聲調的微顫里,看見了她的羞赧。
他不言語,只輕扯了那根流蘇。
暗管家著急地進來,瞧見蘇映心也在場,不禁呆了呆。
「傅管家,準備一些禮品,我要送人的,準備好時送到馬廄來,我要出門。」
「但,您的……」他沒來得及說完,佟磊已打斷他的話,揮手驅退了。
「那個……我也要。」她從來沒這麼丟臉過,像五、六歲要糖吃的小孩一樣。
見他不動,她當做暗許了。
但是,問題來了。她根本沒帶盛放的竹籃或紙張,總不能放在裙兜里吧,不行,自己吃倒無所謂,可是……她正著急,佟磊看破她的心思,不知打何處拿來了一個小巧的提籃遞給她。
「連碟子一並放進去,否則容易弄碎了。」
蘇映心發現他居然也有心思縝密的地方,對他的好感便回升到十分之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