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後,他情緒低落,對于娶親的事顯得更不熱中,老夫人于是又對他曉以大義一番,讓他明白為狄家生下繼承人是他一輩子無法推諉的責任。于是他寒著一張臉娶妻,吹熄了燈火上床履行了為人丈夫的義務,然而他始終不快樂,直到他的妻子告訴他,她有了身孕。
得知自己即將有子嗣令他感覺生命燃起一絲希望。然而這一切幻滅地如此快速,他甚至尚未感受到為人父的喜悅,只一瞬間,什麼都沒有了。
他意志消沉了一陣子,等他終于振作起來,決心把全副心力放在事業上,老天爺卻又殘忍地奪去了他的雙腿。它們還在他身上,卻一點知覺也沒有,不能走動,不能騎馬,他成為一個廢人,而且根本不想繼續活在這個世上。
他粗暴地對待每個人,不在乎會換來什麼樣的不滿與抱怨,事實上他希望人們任他自生自滅,反正這世上早已沒有令他留戀的人事物了。
必在屋里這些年,他偶爾還想起花小貝,卻從沒想過她會回來,也沒有想過她會變成這麼個標致可人、亭亭玉立的姑娘家。
昔日的小女孩長大了,猶如早春初開的花兒一般嬌羞,看著她,他自慚形穢,再听她說話,怒氣便如排山倒海般向他襲來。
他不是有意要傷她,真的,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傷害他的小朋友,即使她現在已經和十年前判若兩人,他對她仍然沒有絲毫惡意。
誰會相信他的這番話?他不僅對她咆哮,還兩度粗暴地砸傷了她,她想必再也不會替他送飯來了,想起她方才是這麼說的,狄劍飛感覺心里一陣疼。
為什麼?這不是他所希望的嗎?那麼又何必感覺沮喪?一顆心像狂風吹過的海面怎麼都靜不下來?
就這麼折磨自己良久,他疲憊地躺回床上,卻無法真正地休息。他還在想她,想她的毫無懼意跟他說話、想她極端忤逆的譏嘲、想她離開前的面無表情……
道歉吧!最後他是這麼告訴自己的,而且決定盡早去做。他認為只要向她表達自己的悔意,這難以解釋的焦躁不安才能停止,他的心也會在他的命令下恢復正常的跳動。
※※※
當天晚上小貝又作夢了。事實上她一直睡不著,直到天已微明才合上眼,卻隨即陷入了混亂的夢境中。
夢里出現一個熟悉的女人,她喊她惜月,要她醒來。小貝醒了,感覺她的右手隱隱發熱,雖然由外表看不出什麼不同,那種熾熱的感覺卻愈來愈強烈,最後她沖到床邊將手泡入臉盆中,奇異的感覺才逐漸消失。
疑惑只在她心中存在片刻便消失了。她未獲充分的休息,又將面對忙碌的一天,實在沒有精神再去解析她的夢,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對她的生活根本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洗臉的時候,她不小心弄疼了額頭上的傷,一陣刺痛令她忍不住皺眉,還發出了申吟聲。這個傷口比臉頰上的要大,也來得深,此時因為她的粗心再度沁出血絲。
小貝拿手巾將血拭去,上了點藥,然後盡量用梳下的頭發覆住傷痕。
然後她到膳房去準備早飯,順便對其他兩位姊妹說明,她不再服侍莊主了。
「莊主大發脾氣,說絕對不要再看見我。」她對她們解釋。
「不管誰送飯去他都是大發脾氣--」一個丫鬟道,忽然指著她的額頭驚呼︰
「哎呀!你受傷了?是莊主做的吧?他怎麼可以這樣?三番兩次拿東西往你臉上扔,你可是姑娘家啊!」
「現在你們相信我說的是真話了?」小貝苦澀地笑了笑。「對不起,兩位姊妹,今天就麻煩你們其中一個去服侍莊主,他看見你們心情會好些,應該不會再發脾氣了。」
「這可說不準的,打我開始替莊主送飯就沒見他心情好過。」其中一個道。
「那麼今天就輪你去吧!」另一個笑著說︰「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踫上莊主對你微笑呢!」
「那麼我會昏過去的,他笑起來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哎呀!居然說出這種話,害不害躁啊你?」
兩個丫鬟嬉笑地斗起嘴來,小貝也微微扯高了嘴角,轉個身忙她的事情去了。
※※※
膳房里才剛忙完早飯,莊里就出了事情,狄劍飛住的後屋鬧烘烘的,甚至驚動了狄老夫人。
「後頭為何這般吵鬧?究竟出了什麼事?」老夫人剛用過早飯,正坐在大廳喝茶,听見了後院吵雜的聲饗,于是蹙眉問鳳兒。
鳳兒搖頭。
「稟夫人,奴婢也不清楚。」
「那麼就找個清楚的人問問啊!一大早就吵翻了天,成何體統!」
「是,奴婢這就去。」鳳兒匆勿走出大廳,半晌之後又匆匆回來報告。「不好了,老夫人,是莊主他--他在房里大發脾氣,下人們誰也不敢靠近後屋半步啊!」
「劍飛?」老夫人蹙眉。「他有哪天不發脾氣?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
「這回似乎不一樣,听說莊主鬧得很凶,嚇哭了好幾個婢女呢!」
老夫人喝著茶,神情凝然,似在思索什麼。一會兒之後她放下茶杯,把右手伸向鳳兒。
「扶我過去看看吧!我倒要問問他究竟在鬧什麼。」
「是,老夫人。」
就這樣,鳳兒扶著狄老夫人來到後屋。遠遠只見一群人圍在屋子周圍,個個是面有難色,更有一大半的人連連搖頭嘆息。
「這個是怎麼回事?你們一個個都圍在這兒做什麼?太閑了沒事可做嗎?」
老夫人威嚴的聲音嚇走了大部分看熱鬧的閑人,只留下負責服侍狄劍飛的兩個丫鬟。
「你們兩個叫什麼名字?一大早在這兒哭什麼?弄得莊里上下不得安寧。」
兩個丫鬟忙報出名字,擦擦眼淚道︰
「稟老夫人,奴婢該死,惹莊主生氣了。」
「究竟出了什麼事?」老夫人頗為不耐地問。
「稟老夫人,莊主一定要小貝姊姊來服侍他,但是小貝姊姊受傷了,她--」
「小貝?花小貝嗎?」老夫人蹙眉。「劍飛怎麼會知道她回來了?是誰多嘴說出去的?」
「稟老夫人,小貝姊姊替莊主送過飯。」
「為什麼讓她替劍飛送飯?那是你們兩個的工作不是嗎?」
「老夫人息怒,是小貝姊姊自個兒說--」
「好了,你們都給我下去。」老夫人生氣且不耐地揮了揮手,兩個丫鬟于是低了低頭擦著眼淚退下了。
鳳兒扶著老夫人朝屋里走,一到門口便听見里頭傳來的咆哮。
「滾出去!你們听見了沒?都給我滾!賓!」
「是我,劍飛。」老夫人開口了。「怎麼了?為什麼又不吃東西?」她皺眉看著被摔落在地的碗盤和菜肴。
「替我找小貝來,我要見她。」狄劍飛沙啞的聲音響起。
「你找那丫頭做什麼?」
「我只要她,替我找她來。」
「劍飛!」老夫人蹙眉。
「命令她來服侍我,從今天開始我只要她一個人替我送飯。」
很明顯地,老夫人對于狄劍飛的堅決非常不悅,然而在下人們仍稱呼狄劍飛一聲「莊主」的情況下,她不便發作,也不敢發作,只能青著一張臉站在外頭,花費很大的精神來壓抑怒氣。
經過一陣沉默,老夫人終于找回了自制。她讓鳳兒攙著她轉個身,離開前給了狄劍飛一個回覆。
「我這就去找小貝,讓她傷勢一好轉就過來服侍你。對了,她是怎麼會受傷的?傷得嚴不嚴重啊?」
房里一陣寂靜,就在老夫人認為已安撫了狄劍飛時,里頭再度傳來他的聲音,低沉而且焦躁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