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對父親的堅持和母親的笑容,蘇蘇無法再說什麼,她在心里祈禱旅游的行程和目的地能盡量超出父親的預期,那麼她才有機會避開這一切。
盡避這麼想著,蘇蘇感覺那股不祥的味道越來越濃厚。她不應該參加這個活動,也不想參加;但如果她把自己心里的不安對父母剖白,他們一定又要笑她傻,說她杞人憂天了!
輕嘆一聲,蘇蘇找出通訊錄,把劉玉如的電話號碼給了母親。
???
天候微涼,蘇蘇在初春的某一天背起簡單的行囊,強忍淚水揮別父母,踏出了對她而言極重要卻也極困難的第一步!
是的,春假旅游終于來臨了,她也在父母的慫勇兼逼迫下參與了這個登山活動。目的地果然是個小山頭,是陽明山附近的無名山坡,路平緩易行,與其說是登山,還不如稱之為健行來得恰當。這樣的事實,讓蘇蘇的最後一線希望也破滅了!她除了含著淚水、硬起頭皮上路外還能如何?
從學校搭了車駛往目的地,蘇蘇只和劉玉如說過幾句話,然後便坐到游覽車的最後頭,不再出聲。整輛車里只有六個女生,卻有近三十個男孩子!一時之間女孩子成了寵兒;不論長相如何,身邊都有三、四個男孩子圍住,氣氛顯得既輕松又愉快。蘇蘇其實也很想加入他們,畢竟這是父母千叮萬囑,而她也極力試著去做的——試著敞開心胸,讓朋友改變她畏縮的個性。當然,有很多男孩子都來邀過蘇蘇,要她和他們一塊兒唱歌、玩牌、玩游戲,但都讓她婉拒了,只因為她暈車,頭昏得很,好像一動就會吐得滿車都是。
為什麼沒有人發覺她的不適?如果她有個知心朋友,那他一定會注意到她臉色蒼白、笑容勉強吧?怎麼會這樣呢?生平第一次離家過夜,應該是充滿期待和笑聲的;但她除了滿心的恐懼之外,居然還鬧起頭疼來了,老天爺怎麼能這樣待她?
山路崎嶇,轉彎連連,蘇蘇緊抓著前排椅背,以防自己每遇一個顛簸就被拋離椅子。雖然知道是自己的身子不爭氣,但蘇蘇還是覺得為他們駕車的司機車開得太猛了些。這道路終究是彎曲狹隘的山路,可不同于台北的大馬路啊!
另外,同學們也不應該全擠在一塊兒,這麼有的站有的坐,有的半靠在別人身上,讓車子的重心看起來非常不穩,搖晃得特別厲害。
怎麼司機先生也不開口說說他們?蘇蘇蹙眉想著這個問題,卻發現司機非但對車上同學的吵鬧完全不以為意,還張開嘴巴打了個大哈欠。
實在太危險了!蘇蘇擔憂地想。嘴巴張那麼大,眼楮幾乎都要閉上了,這個樣子還能開車嗎?她驚魂還未定,車子又是一個弧度的轉彎,擠在一起說笑的同學重心不穩地東倒西歪,驚叫和笑聲充滿了整個車廂。
蘇蘇再也顧不得別人,她感覺一陣反胃,早上吃的荷包蛋和火腿幾乎要沖口而出,于是趕忙捂住嘴彎下腰,將頭靠近自己的腿。
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同學的笑聲消失,驚叫聲中透著真實的恐懼,好真實!
出事了!這個念頭躍入蘇蘇腦中,她想抬頭卻力不從心,車子以極快的速度沖出了山路直往下墜,直往下墜……
不該來的!蘇蘇在尖叫哭喊聲中死命抓著椅背,驚訝地發現自己也許是整輛車里唯一沒有喊叫的人。她其實很駭怕,怕自己就要死了,再也見不到愛她的父母。哭是正常的,她一向也愛哭,現在機會來了,怎麼反而哭不出來呢?
她跌得七葷八素,短短的牛仔短裙掀得老高,一點形象也沒有了。她本來想穿牛仔褲的,都是媽媽——天!還想這些做什麼?她都快死了啊!
一聲巨響,一個撞擊,車里吵雜的聲音忽然沒了,蘇蘇眼前也越來越黑,越來越暗。是喔!真讓她說對了,她就要死了,死神便是穿著一身黑衣來取人魂魄的,他的頭是個骷髏……
車子翻轉又翻轉,蘇蘇感覺自己飛出車子,然後——真的是一片黑暗了!
死神總是一身黑,書里不都這麼說的嗎?
第二章
他一向稱不上仁慈。
真的!尤其是他接下冷鷹堡寨主的重任之後,他心里想的,就只有這一群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
他有責任確保他們在這個亂世存活下去,不論他要做的是否合法。
蘇蘇想著她必然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因為當她睜開眼楮時,四周是一片漆黑,而她全身上下一點痛的感覺也沒有。她果然死了!蘇蘇想,車子出事了,她被遠遠、高高地拋出窗外,然後重重跌在地上,不是死了是什麼?還有什麼好理由能解釋她此刻這種縹緲不實際的感覺?
唉!爸媽一定很傷心。雖然她是個女的,又傻又膽小,但她終究是他們唯一的孩子,而他們一直以來都那麼疼她寵她。想到這里,蘇蘇心里很難過,真希望自己死前能有機會安慰一下父母;她讓他們操了一輩子的心,死後怎麼還能要他們為她傷心流淚?她死了就死了,反正又不痛,如果她能告訴他們這點就好了。
蘇蘇吸了吸鼻子,詫異地發覺自己臉上都是淚。她又哭了!怎麼會這麼糟呢?連做鬼都只能做個愛哭鬼!她想著,立刻止住啜泣,一再要自己勇敢些;爸媽不在身邊了,哭瞎了雙眼也無濟于事。
她慢慢模索著站起來,眨了眨眼,感覺眼楮漸漸適應了這樣的黑暗,周圍的一切雖然模糊不清,卻不真是那麼漆黑而不可辯識了。
蘇蘇看見四周有樹,高的矮的都有,枝葉稀疏,像她在某張圖片里看見的冬天景色。這麼一想,她開始覺得寒冷,真的好冷好冷!血液幾乎要結成冰似的冷。她還有血嗎?蘇蘇不知道,但一個死人是不應該有冷熱感覺的不是嗎?
這是蘇蘇第一次懷疑自己也許不是真的死了。她極目四望,希望能發現失控墜毀的游覽車以及其他同學的蹤影。可是沒有月亮,沒有星光,大地暗得像世界未日般,她根本什麼也看不見,更駭怕得不敢移動。
「劉玉如!郭秀美!你——你們在嗎?」她顫抖著呼喊同學的名字,回答她的卻只有呼嘯而過的風聲,淒厲似鬼哭神嚎。蘇蘇又哭了!她驚懼地想到——也許同學們全都死了,而她是唯一活著的一個。
不!這里好恐怖,又黑又冷,還不曉得會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出現!她情願自已和其他人一樣死掉,也不要獨自待在這個鬼地方!
不如往上爬吧!她在絕望之際忽然興起這個念頭,急忙又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是的!她總得試一試,呆坐在這里會死的,不是恐懼而死就是被凍死;她無論如何都應該試一試。不過,話說回來,初春的夜晚怎麼會這麼冷呢?台灣就算在冬天也不曾這麼冰冷啊!
蘇蘇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試著沿山壁往上走。她略為彎腰,手接觸到地面,沒有模到濕冷的小草,卻感覺綿密的刺痛。
她睜大的眼楮看不見任何東西,張開的嘴也發不出聲音。雪!她模到的是雪,她感覺得出來。某年冬天,她曾和父母在合歡山上模了個過癮。蘇蘇受不了了!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一點堅強在剎那間崩潰了!怎麼會有雪?怎麼會?現在是春天啊!她參加的是春假旅游不是嗎?台灣的春天為什麼會有雪?
她不斷發抖,跪在地上模遍了四周的地面,除了她坐的一小塊地方,周圍幾乎全是冰冷的雪。蘇蘇用盡全力絕望地哭喊,倒在地上將臉貼向刺骨的冰冷,任恐懼和身下的霜雪慢慢奪走她的體溫……